˙《開膛手》From Hell

        

我曾經看過修斯兄弟一部講黑人困境的搶劫動作片《絕命戰場》Dead Presidents,不過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這一次,他倆把Alan Moore Eddie Campbell的漫畫裡關於開膛手與維多利亞皇室的種種醜聞拿來大做文章,竟拍起了氣氛氤氳的英國時代劇哩。嚴格檢視的話,修斯兄弟其實只是保守而四平八穩地說了一個有趣的故事,然而我卻無法抗拒地著了魔般,迷上這部電影。

          

也許是東倫敦一直對我有著一股難以解釋的魔力,也許是開膛手諸多版本的傳說負載著太多文化研究的意淫與想像,我甚至覺得修斯兄弟這部《開膛手》比馬蒂的《紐約黑幫》還生動有趣,如果後者豪氣干雲地宣稱「紐約,誕生在街道上」,那《開膛手》的兇手一句理直氣壯的「有一天,人們回首過去,會說我締造了二十世紀」,對我而言更是震撼。

            

                  

《開膛手》非常適合細部拆解後一小塊一小塊慢慢閱讀,或者說,我一直覺得電《開膛手》是一部拼貼出來的精彩作品。每個角色,每個段落都是一則精彩的申論題。修斯兄弟也許是有野心的,但二小時的片長限制了他們的雄辯滔滔,也因此只好透過電影裡放出的一個接一個點(例如「象人」馬力克Maverick???的驚鴻一瞥),讓觀眾自己去腦力激盪,假如真不認同,就當作欣賞一部古意盎然的福爾摩斯探案也罷(這讓我想起我所鍾愛的《魔犬》,也可以如此雄辯滔滔)。

                         

又或者,修斯兄弟其實腦袋瓜簡單得很,並沒有高明到為伊恩侯姆飾演的御醫一角,添加如「人魔」漢尼拔的哲學氣味。電影裡那句台詞「我締造了二十世紀」,不過單純地解釋成,共濟會成員為免英國皇室傳人的高貴血液將被低賤污濁的妓女母親身份給污染,而以秘密謀殺方式阻止了君權地位的動搖,如此而已。

               

似乎英國老牌影帝已成了智慧人魔角色的陰森代言人。伊恩侯姆在《魔戒》裡儘管戲份不多,受魔戒奴役的瞬間翻臉功力卻是第一集裡最精彩的幾幕之一。比較可惜的是,本片編劇雖然企圖創造出影史上第二個人魔角色,甚至還編排了類似《沈默的羔羊》史佳莉探員與漢尼拔的一系列禮尚往來的請益與交手戲,但還是刻畫不夠,幾番對談雖頗值得推敲,「我締造了二十世紀」那句話泰山壓頂的理直氣壯與霸氣之後,卻草率地以一場馬車纏鬥作結(讓人想到《斷頭谷》)。很可惜沒機會再多以一些篇幅,刻畫女王與御醫、御醫與其他共濟會成員的關係,而只能諷刺地暗示,這隻推動「現代性」搖籃的手,終將被現代性(權力機制)所摧毀。

               

強尼戴普之前在《斷頭谷》飾演一名怕血的探長,是個有趣的角色。這一次的亞柏林探長,依舊怪得可以。因為愛妻難產而死,終日沈醉於鴉片鄉,矇碴碴地竟然因此打開第三隻(陰陽)演,看得到一些關於未來的幻象。不過這個劇本並沒有要讓亞柏林當十九世紀的卡珊卓,亞柏林這個角色的最大功用,還是為了要和女主角瑪莉卡林談戀愛。片中關於亞伯林的鴉片癮帶來的幻象,與長官一口咬定必是猶太人或屠夫等低下階層所為的種族歧視用詞,讓我開始思考1888年的國族問題及當時人們對於「全球化」這個概念的無從想像。不同種族往往頻率相異,造成彼此的無從相互瞭解,成為種種誤會仇殺的開端,再來,就是宗教、國家間的嫌隙…。拉回大英帝國內部,與維多莉亞時代的海權極地爭閥大相逕庭的是,境內工業革命導致的嚴重貧富不均及傳染病的流行,讓東倫敦蒙上人間煉獄的污名,光鮮亮麗的皇權底下,仍是見不得人的Dirty Pretty Thing

            

《開膛手》仍是一則保守的、道德的、關於救贖的故事。不然也不會安排瑪莉回到愛爾蘭老家(象徵原始自然的海邊小屋(英倫夢碎?)),讓她那深受都市文明污染的心靈,重新淨化一番。記得686的新聞台留言版有過一番精彩討論,其中有一點即指出,由中上階級男人組成的共濟會(Freemason)及低階層妓女因為害怕暗夜落單遭殺害而不得不的團結陣線聯盟的對比。醫生這個職業對於現代性(Modernity)的推動,與妓女這個賣身職業背負著的陰暗原罪,的確是非常值得思考的並置。

            

在啟蒙主義起飛的年代,沒什麼知識、靠原始本質混飯吃的低下階層妓女,似乎成了文明的祭品,就如同中古世紀接受誣告燒死巫婆一樣。有趣的是,妓女這個身份,在法國的《鬼哭狼嚎》和《奪命解碼》中,都是行俠仗義的豪情女子,即使賤賣肉身,也都肩負著神聖的使命。然而來到一海之隔的英倫,也許是國情社會背景的看法不同,倫敦東區的陋巷暗溝取代了華豔肉慾的法蘭西溫柔鄉,神秘妖嬌不再,但見殘花敗柳人老珠黃。這些妓女的身份,包括愛爾蘭移民(殖民)、膽敢跨越階級差異和皇孫愛德華王子戀愛(階級)、女同性戀(性別)等…。美國女星海瑟葛拉翰過份純真清麗的外貌,其實是有點失敗的選角(大概為了和強尼戴普在畫面上顯得登對吧)。瞧瞧演她姊妹淘的英國女星例如卡特琳凱特莉姬或稍微美一點的蘇珊林區,神情間都流露著一股粗鄙(甚至連狐媚都稱不上)的感覺;相較之下,瑪莉走在白教堂暗巷裡竟是高貴得彷彿迷了路的落難公主…,總覺得超現實了一點。

              

遭殺害的妓女,都是因為貪戀開膛手的引誘(昂貴的葡萄、酒、錢等物質上的吸引力),跨越了「界線」,挑戰現代性的「保守律法」,因而遭到父權社會的制裁,甚至連王子,都因此而染上梅毒,以示懲戒。有趣的是,雖然開膛手是男性、查案(象徵公權力正義)的警探是男性、現代性幕後推手是男性,當時統治英國海上揚威、推動工業都市文明的,卻是維多莉亞女王——女性,這點讓整個「進化」過程變得饒富趣味。

            

        

最後,是關於亞伯林之死。我一直傾向認定修斯兄弟從沒把亞伯林認定成浪漫主義的代言人(他倆腦細胞應該沒這麼好動),我想應該只是為了騙一下觀眾的眼淚,讓瑪莉這個角色,贏得觀眾的多一些認同、也多一些戲份罷了。亞伯林因為太愛瑪莉,即使心繫愛爾蘭海岸,卻怎也不敢放下心去與她團聚,甚至深怕因此讓權力機制乘隙而入。這讓我想起強尼戴普的明星特質。在《剪刀手愛德華》及《斷頭谷》裡,他扮演著科技理性、文明現代性的「產物」、擁護者,卻一直背棄他身屬的科技世界,而懷抱著對於神秘世界的浪漫綺想。然後他在《帥哥嬌娃》Benny and Joon及《痞子遊賭城》Fear and Loathing in Las Vegas,甚至《神鬼奇航》中,也總帶著一股追尋浪漫主義的神秘色彩。《開膛手》的亞柏林一角,浪漫程度一如以往,有趣的是角色的「神秘」。

             

亞伯林的神秘,來自他的鴉片癮。毒癮帶他神遊的究竟是太虛?還是另一個時空的未來真實?除了精神心理學上的形而上神秘,鴉片身為來自東方的珍品,所背負的文化含意,更堆疊出關於殖民、神秘主義的想像(不然直接裝神弄鬼,安排亞伯林會占卜或有第六感之類就好了)。這跟《鬼哭狼嚎》The Brotherhood of the Wolf安排馬克達卡克斯飾演的印地安勇士馬尼會說樹語,《奪命解碼》Vidocq裡煉金術士藉由鏡像面具懾人心魄洗滌青春的魔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兩部片很可惜沒好好把握機會大加申論)。《開膛手》跟《鬼哭狼嚎》又較為接近的是,兩位男主角所象徵的舊日精神(英雄冒險史詩與浪漫主義),在文明西歐裡,似乎注定是找不到落腳處的。唯有出海(神遊),才看得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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