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聲明,請勿以各種形式轉貼或轉寄本文,因為我實在不想浪費時間與沒腦卻好鬥的藍、紅教徒筆戰。







歷經《英雄》備受爭議的政治論述後,張藝謀在華麗耽溺的《十面埋伏》裡先是起了個攸關政治的前提,然後迅速縮回《菊豆》那條探測封建、封閉世界裡的情慾愛恨與背叛的老胡同,卻不復往日雄風而淪喪在花花綠綠的鈔票堆裡,忘了把他向來拿手的人情世故提煉出來,讓《十面埋伏》成了一場笑話。跟他算是同梯的陳凱歌也不遑多讓。《霸王別姬》為陳凱歌帶來盛名卻也帶來壓力,讓他努力在各類題材中開創新路:《風月》努力調和情色與政治未果;《荊軻刺秦王》努力把希臘悲劇套進中國歷史,成績還算值得記上一筆;軟調情色片《溫柔的殺死我》Killing Me Softly卻是欲振乏力,荒唐得比很多賣弄艷情的三級港片還糟糕。



其實,從小品《邊走邊唱》、時代史詩《霸王別姬》,到短片《百花深處》,陳凱歌曾經成功調製出三道濃淡各異的神話顏色,把影像的魔性與傳奇感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回《無極》倚仗龐大資金,聲稱要拍出中國神話裡盤古開天、女媧補天、夸父追日等傳說的勁道與奇幻史詩氣勢,可是看完片長兩小時的《無極》,除了讚嘆這部電影的行銷手段,我實在說不出任何正面的形容詞。說真的,這兩小時的電影還遠不及十一分鐘的坎城片花精彩。《無極》維持陳凱歌一貫好大喜功的、華麗歌劇式的說故事方法,卻因其「假神話」本質,淪落成一篇為了應付老師而東抄西補臨摹希臘神話,勉強完成的拙劣作文。批評它「假」,內容蒼白,是因為這個「架空」拼湊出來的「類」神話實在太過忙著炫耀從東、西方神話傳說中七拼八湊而來的奇觀異景,蒐集了一堆自以為有趣兼深度的符號、隱喻元素(這部份用得比《英雄》更俗豔、更荒誕),卻因為缺乏一個完整的文化歷史脈絡打底,而滿溢著一種很沒水準的暴發戶品味,讓陳凱歌那本質貧乏卻故作姿態的人文素養完全露餡。



先從最經典的「有誰想看看我這斗篷下穿的什麼嗎?那就放下兵器」、「你們還有誰想看看,我這件衣服底下穿的是什麼嗎?那就拿起你們的兵器,對準他」這兩句乍聽之下似乎有點荒誕的台詞說起。說真的,森林裡的滿神帶來的預言與賭注,以及皇城上的傾城王妃所說的話,其排山倒海而來的氣勢絕對有資格和《特洛伊》的海倫一拼。這兩場戲若能拍得好,《無極》絕對就成功了一半,只可惜陳凱歌卻是完完全全搞砸了。



漢代的李延年歌詠其妹李夫人的美貌所作的《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曾在《十面埋伏》的開場由章子怡唱過,當時我嫌章子怡嗓音太稚嫩,又唱又舞的卻少了歷史畫冊中的李夫人的婉約神秘、飄逸。如今看來,我顯然是對老謀子與章子怡的要求太高。相較於章子怡不算絕美卻自有尊貴的傲然氣韻,張柏芝的傾城王妃造型可是離《佳人曲》的絕世佳人更遠了。傾城王妃的造型太妖媚(張柏芝的先天外型弱勢)、動作太淫蕩(大概是遭受陳大導演後天指導所致),演青樓花魁還說得過去,要詮釋這段從夢樣的預言蛻變為真實的「傾城之戀」,卻是太勉強了。那站在皇城頂端飄逸脫衣的魅惑,那斷崖前帶著不信任愛情的孤獨,以及對情感的背叛及忠誠的毫不在意,應該是更冰冷的,而非張柏芝所演繹的這般搔首弄姿的。或許製片陳紅自己下海演這個角色,無論外型還是念白,至少都會比較有說服力。



《無極》格局很小,單純在幾名男女之間錯綜復雜的情慾糾葛上打轉。這是好事,因為我實在很受不了《英雄》那付處處以國家、天下為尊的封建思想。假如對網路上一籮筐言情小說有點認識的話,應該對《無極》這類架空歷史背景,命運女神、將軍、忠奴、曖昧的同性情感、以及生死輪迴、愛情的期限與救贖等種種不合邏輯、奇幻到匪夷所思的情節不陌生才是。仔細檢視一下光明、傾城、崑崙及鬼郎四個角色的基本設定,更是完全遵照言情小說的公式走著。放棄愛情的人注定要為愛情痛苦悲傷;沒有權利享受愛情的,則注定要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體驗愛情的美麗,為愛情犧牲。李碧華的小說很言情,莎翁很多劇作也很言情,言情的格局也許不大,至少不會阻撓一部電影變得偉大的權利。事實上,只要抓得住、拍得出深刻動人、四海皆然的人性情感,無關言情、格局大小,這部電影就成功了。



偏偏陳凱歌與香港編劇張炭(曾和徐克合作過好幾部經典武俠劇)合編的劇本,寫得比很多架空歷史背景的中國言情小說還彆腳。尤其無歡與崑崙兩個角色之體虛無神,實在荒謬空洞到了極點。崑崙跟韓國片《武士》裡的呂松(鄭雨盛飾演)都是由奴而為自由人,因為愛、因為渴望,才體驗了生而為人該有的尊嚴與自覺,進而去爭取,去奉獻。陳凱歌真該看看人家《武士》怎麼拍。《武士》裡的呂松幾乎沒幾句台詞,每一舉一動卻都高明地解釋了這個有血有肉的漢子,如何學會自我思考、認清自己;反觀《無極》裡的崑崙,時而弱智,時而有如智者上身,脫口而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謁語,簡直毫無邏輯又欠缺說服力。



有一位中國女生寫情書罵前男友的時候,曾寫出「你這樣對待我,就像腳踏在秋天的落葉上」這麼一行文字;另一位中國男生在牌桌上,曾一派自然地讚嘆「我這付牌,燦爛得像荒野上的小白花」(幸好他沒有像《無極》的演員一樣,用西安後宰門小學生朗誦比賽般的恐怖聲調說出來)…。這些脫口而出的言詞,乍聽很風花雪月,讓人差點以為他們都是言情小說寫手。但他們其實不是要刻意言情,也從沒想到要刻意故作深奧引經據典,更沒有什麼掉書袋的企圖。假如你壓不住好奇心,問他們為什麼這麼「形容」,很可能得到「純粹覺得這樣說挺好,就這麼說了、寫了」的簡單解釋。我並不是要一網打盡所有中國人,但看過幾個「平凡」中國人所寫的文章(很普通、很隨便的文章),無論報告、情書、或者是日記都好,會比較能理解,何以中國第五代大導演陳凱歌會寫出「我要帶你去的,是個光明潔淨的地方,那是一個我們可以互相信任、友愛的地方…你要見到的,是最尊貴的雪國,你是她的孩子」這類讓人忍不住噴飯的對白。所以,陳凱歌可能打心底兒覺得「無極的玄機」這詞兒聽來特牛、特好、特有玄機,就這麼寫了下去吧。他真有做過功課瞭解什麼叫無極嗎?倒也未必。



據張炭在訪談中所說,陳凱歌修劇本時親自更動不少對白,所以我有理由懷疑片中所有故作姿態,自以為高深莫測的文辭,陳凱歌得負「大部分」的責任。我甚至懷疑如果隨便交給瓊瑤或不錯的言情小說作者來編寫對白,《無極》還比較有可能討人喜歡一點。《無極》的最後,當那句「命運可以改變…就像時光有時倒轉,春天雪花飄飄,生命可以從頭來」高深莫測地從崑崙之口迸出來的時候,奉勸看戲認真的觀眾千萬別浪費時間去討論這些言詞背後有無啥哲理深意的。陳凱歌不是托爾金,這些「魔戒化」的奇幻言語,沒有了西方神話作基礎,說穿了就跟CG堆砌出來的特效一樣,終究都是假的。







附記:

.《無極》(下)暴發戶的水準: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63044913/20060107094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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