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公寓》L’Appartement

1996年,文森卡索才剛演完馬修卡索維茲一鳴驚人的《恨》,風光獲得凱薩獎最佳男主角與新進男演員雙料提名;而模特兒出身的莫妮卡正開始在拓展演出版圖,《非常公寓》是他們兩人邂逅的開始,也是莫妮卡事業的燃點,除了讓莫妮卡入圍當年凱薩獎最佳新進女演員,也獲得了英國影藝學院最佳外語片獎。本片曾在民生報主辦的六月法國電影節放映過,撲朔迷離的風格也掀起短暫驚嘆,曾經傳說春暉要引進,但後來還是不甚了了。



這個有趣的劇本後來被以《天王流氓》Gangster No. 1一鳴驚人的新銳英國導演Paul McGuigan看上,把故事背景搬到美國芝加哥,片名改成《第三者》Wicker Park。然而,就跟所有近期被好萊塢翻拍的經典一樣,例如《香草的天空》(改編自西班牙片《睜開你的雙眼》)、《來跳舞吧》(改編自日片《我們來跳舞》)、及《阿飛外傳》(改編自英國的《風流奇男子》)…,《第三者》雖然多少保存了些許舊版飄忽迷離的氣氛,卻說得太滿、拍得太明亮、當年刻意留白好製造曖昧感的空間全被填滿了。每個角色都會有交代、所有的疑點都必須釐清,所有的憾恨與誤會都非冰釋不可…這種全球電影好萊塢化的風潮不是最最近才開始,也不會就此停止,且看《無間道》、《Old Boy》會變成什麼樣子?



《非常公寓》的有趣,其實是非常難以用文字來描述的。就跟《不可逆轉》大玩順序結構一樣,《非常公寓》則是把拼圖遊戲玩翻了。整個故事在「邂逅」與「擦肩而過」兩個看似宿命的主題上打轉,你以為它很奇士勞斯基?其實也還好…,畢竟片中的偶然與巧合,仍是人為「創造」出來的。而且,這個層層繁複的故事,還帶著一股憂鬱的童話色彩,公主不是人人都能當的,只有穿的上那雙鞋子的,才是正牌原裝貨,其他的,都是替代品。



戀愛中的情侶,只見得到對方、也只容得下對方,即使周遭環境全變了他(她)也可能渾然不覺…。關於這點,《愛情拼圖》已為我們示範了非常美麗的影像片段。而Gilles Mimouni同樣以一股魂牽夢縈的浪漫迷亂,營造熱戀中的男女,相互渴望對方的急迫與心花意亂,甚至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非常公寓》敘事觀點的一再轉換,藉由主要的四個角色之間的回溯片段,漸漸可以拼出一幅關於秘密與謊言的真相,讓整個故事有如剝洋蔥般引人入勝。電影演了一半才現身的荷曼波林潔(在《第三者》中飾演此角的威尼斯影后蘿絲拜恩,也是該片表現最好的),一出場就搶盡卡索夫婦的光彩,讓我的注意力只繞著她轉。



隱藏在真相背後的,是愛嗎?《非常公寓》在經過一百分中的飄忽迷人之後,Gilles Mimouni還是洩漏了他力有未逮的部分,結尾略嫌慌亂的收場,突兀地讓情感上原先處於劍拔弩張狀態的緊繃力道瞬間鬆弛下來。不過,相較於《第三者》刻意圓滿的謝幕式,《非常公寓》的驚情詭奇終究還是比較讓人滿意些。





˙《不可逆轉》Irreversible

去參拜這部可怕的電影之前,我先找了導演Gasper Noe的處女作《我茫然獨立》I Stand Alone來研究研究。沒啥好說的,總之《我茫然獨立》真是一部讓觀眾看得很痛苦的電影。Noe顯然是個壞小孩(雖然他已經四十歲了),他那風格化的攝影、剪接、音樂運用,引領觀眾進入一個甫出獄的中年歐吉桑的內心世界。調性沈靜,對白簡約節制,大多時候,觀眾聆聽著歐吉桑絮叨繁雜,卻疏離得可以的畫外音。漸漸的,觀眾隨著那音畫分離的雙向敘述,進入不可逆轉的最後時刻…。出乎意料地,壞小孩把原本應該可怕的收場營造得甜蜜溫馨,把倫理道德如雞骨頭般丟棄,卻又邪惡地讓觀眾(也就是我)能夠認同(理解)那邪惡的救贖。



我明白自己不會喜歡上這個壞小孩的作品,卻還是滿懷期待地想看《不可逆轉》。就像很多人去看《親密關係》Intimacy或《天邊一朵雲》,只是為了一睹大明星「速懶趴」的姿勢跟一般人是否不同;也許,我這麼想看《不可逆轉》,只是好奇那充滿爭議性的九分鐘強暴畫面,到底有多駭人。



接下來,請原諒我必須提到劇情。



首先,壞小孩Noe找來《我茫然獨立》那個癡肥的恐怖歐吉桑,為《不可逆轉》揭開序幕。歐吉桑的台詞甚至是直接延續《我茫然獨立》的角色,讓看完《我茫然獨立》卻真的茫茫然的我,總算搞清楚他最後到底作了什麼醜事。然後,他莫名其妙地告訴觀眾《不可逆轉》的主旨:時間,會毀滅一切。歐吉桑的戲份到此結束,接下來,鏡頭忽然轉到毫無關連的瘋狂馬酷斯(文森卡索)躺在救護車上的畫面。藉由回溯,觀眾慢慢發現馬酷斯是去Gay Bar為慘遭強暴而昏迷不醒的女友愛莉絲(莫妮卡貝魯琪)報仇,同行的還有馬酷斯溫和的朋友皮耶。



如果把《不可逆轉》依序裁分為五段:A>B>C>D>E, Noe其實狡詐地利用回溯法E>D>C>B>A,把故事的結尾當作電影的開始。接下來,是那段慘不忍睹的Gay Bar復仇過程,在晃動不定的鏡頭裡,觀眾會驚奇地發現復仇者,其實是XXX;而強暴愛莉絲的變態佬,最後…。再回溯,是一連串尋找強暴犯的冗長過程,顯露的是馬酷斯的火爆莽撞;再回溯,是愛莉絲強暴現場直擊。這不是王育誠的社會秘密檔案,也不是什麼變色龍之類的現場還原,卻在貝魯琪勇敢、逼真的哀嚎中透露將環繞受害者終生的恐懼!再回溯,憤而提早獨自離開Party的愛莉絲,惱怒的是男友馬酷斯的不負責任、貪玩,此外,我們訝異地發現,皮耶原來是愛莉絲的前男友;再回溯,三人一起參加Party,一大段無聊的對話,透露三人的矛盾關係…。



坦白說,回溯再回溯這招,在《記憶拼圖》Memento已經被用到極致了,壞小孩應該不會沒創意到把它乾坤大挪移過來獻寶吧。所以,回溯到最後,壞小孩故技重施地先是把這對俊男美女夫妻檔扒光(真的粉光),這也是全片最美麗最精彩的部分。畫面洋溢出一股真誠與恬適,彷彿是這對璧人真實生活裡甜蜜與寧靜的延續。睡覺、調情、嬉鬧、洗澡等生活切片,是那麼地自然、那麼地安詳。最後的最後,是故事的開始,愛莉絲發現自己懷孕了。鏡頭最終停在《2001太空漫遊》的海報上,是片尾大頭巨嬰(外星人)的畫面。



唉呀,我怎沒想到!Noe是很崇拜庫柏力克的。處女作《我茫然獨立》就已經有那麼一點《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味道了;而本片,顯然是《大開眼戒》的夫妻關係加上《發條橘子》的暴力嘛!而且如同庫大師對古典樂的喜好,Noe也在這兩部電影裡,精緻地插入諸多古典名曲。



冰冷的殘酷與眼花撩亂的炫技之外,在Noe的兩部電影中,我看到了什麼東西?斷裂的時序,揭露的是無可逆轉的悲劇?電影可以製造、劇本可以憑空來去…,那宿命的不可逆轉性,那終究抵擋不了的悲劇,那永遠無法預知的死亡記事。





˙《諜網迷情》Spy Bound

從《非常公寓》、《太保密碼》、《鬼哭狼嚎》到《不可逆轉》,莫妮卡跟文森這對現實生活中的金童玉女,儘管飽受媒體流言困擾,無論是分居還是復合,兩人在銀幕上的化學作用可還是旺得很。雖然有影帝級的Andre Dussollier扮演他倆頂頭上司,還有Charles Berling的友情客串,這部作為Mr. & Mrs. Cassel四度合作的高科技法國電影《諜網迷情》,實在是一部沈悶無趣的電影。別以為法國新導演Frederic Schoendoerffer是要向好萊塢看齊,拍一部緊張刺激的諜報動作片;千萬別以為莫妮卡會是黑色偵探類型片中的蛇蠍美人;更別以為,這對夫妻會再現《不可逆轉》的床第肉搏戰。



《諜網迷情》影像風格冰冷、沈默,理當千迴百轉的諜報情節並不是導演Frederic Schoendoerffer的處理重心,他似乎把演員舉手投足的神態及角色內心的矛盾與掙扎,看得比其他元素都重要。原來,神通廣大的特工內心身處,也跟平凡人一樣,有時衝動,有時遲疑,有時膽怯怕事,有時冷漠疏離。但,本片的新意也僅此而已,這不是法國電影一向在拍的嗎?我乾脆去看阿薩亞斯或泰希內或梭特的一系列散文電影,還比較深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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