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會忍不住懷疑,自己對一部電影的喜好到底是如何定義出來的。《超人特攻隊》明明是一部上乘優質動畫,我卻覺得以Pixar的水準來說,這部新作實在缺乏了一點原創的新意,甚至還遠遠不如首集《小鬼大間諜》感動我(《超人特攻隊》要講的,《小鬼大間諜》早就講過了);《網住愛情》明明只是另一部由Working Title製作的「標準英倫夢幻偶像劇」,我還是有辦法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曾經嫌棄《阿根廷別為我哭泣》太做作,瑪丹娜更是宛如演偶戲般缺乏靈魂;我曾經惋惜《紅磨坊》的男歡女愛,太過卡通化太過簡單;我曾經抱怨《芝加哥》熱鬧有餘深度不足。但是,面對英美影評一致撻伐的電影版《歌劇魅影》,我竟然沒有太多想要指責的話。



這是「歌劇魅影」…我的啟蒙音樂呢。苦悶的高中年代,偶然在學校對面的唱片行買到一卷封面是莎拉布萊曼跟韋伯合照的卡帶(那時還沒開始買CD)。那時莎拉布萊曼還沒那麼胖,在台灣甚至沒幾個認識她,我卻在聽了她演唱的〈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The Music of the Night〉之後,從此認定她那纖纖細細的女高音,就是我心中的標準天籟之音。我開始收集莎拉布萊曼的卡帶,那些幾乎都是演唱韋伯(也就是她當時的丈夫)的Musical名曲;然後,我才注意到韋伯這號幕後推手,從「歌劇魅影」、「阿根廷別為我哭泣」、「約瑟夫的夢幻彩衣」、「貓」一卷接一卷地買來聽。



其實我甚至不清楚,我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韋伯的音樂。我必須承認,我從來沒有耐性完完整整地聽完他的整張Musical卡帶,因為實在太冗長,有些過場音樂老聽得我昏昏欲睡,重要的幾段主旋律往往一直重複到煩人的地步。我尤其不欣賞部分編曲採用太現代化的電子音樂,讓我個人覺得有點吵(尤其「歌劇魅影」主旋律部分)…。但,韋伯有幾首芭樂歌,還真是好聽得會讓我流出淚來。從〈Memory〉到〈All I Ask of You〉,不需要理解劇情背景、甚至沒什麼樂器伴奏都沒關係,即使獨立聆聽,都能綻放出美麗得要命的濃情蜜意。



遠流當時有出卡斯頓勒胡的「歌劇魅影」原著中譯版,還記得標價是特別價新台幣99元,我當然也津津有味地讀完了。這一讀完,對照韋伯Musical的劇情介紹,才發現從小說到原著,那種「傳奇」、「魅惑」的色彩全被韋伯剝除掉,原來的黑色神秘袈裟在韋伯「通俗至上」的標準下,披上了一襲鍍金的亮片羽衣。舞台上的甜美,化開了原著裡的苦澀,近三小時的聲光享受,原來只佔了厚厚幾百頁白紙黑字濃縮後的一隅。原著中泛著亞森羅蘋、福爾摩斯式的俠義傳奇不再,巴黎歌劇院的古道幽魂,遂在魅影的迴聲中、在讀者腦海中,縈繞成一縷青煙,被舞台上的強光直射後,瞬間而散。



來到英國,我一有機會到倫敦看Musical,說什麼也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歌劇魅影」。我還在戲院門口前前後後照了幾張像,興奮得不得了。後來Musical看多了,才發現韋伯的Musical其實不是太合我胃口,我比較喜歡佛西、柯爾波特那類爵士歌舞劇,總覺得高明的樂者、舞者,較能在輕歌慢舞中,揮灑出一股動人的靈魂力道。相形之下,韋伯的Musical比較像一場秀,「約瑟夫的夢幻彩衣」尤其俗豔得讓我吃不消;而「貓」雖有Eliot詩集的空靈漂浮背景加持,我還是不太能進入狀況。



儘管如此,我仍舊期待著「歌劇魅影」搬上大銀幕。韋伯曾經放話要拍成動畫、後來有陣子傳說要找約翰屈福塔演魅影,種種不確定的小道消息讓我覺得煩膩,甚至莎拉布萊曼早都和韋伯勞燕分飛,她也不再唱Musical了…近年來,我漸漸對她過度誇張詮釋的唱腔、肢體語言失去感覺。忽然,去年在查《神秘河流》資料時,發現驚鴻一瞥的美少女艾美羅桑即將擔綱演出克莉絲汀;無獨有偶地,沒多久我看了HBO迷你影集《美國天使》,發現片中男配角派崔克威爾森會演出勞爾子爵。不過,這些消息,遠遠比不上發現我一向沒好感的喬伊舒馬克將要執導本劇帶給我的「震撼」!



搞服裝設計出身的喬伊舒馬克,讓我們無須擔心影片的技術部分。因為他一向有著把影片妝點得光鮮亮麗的能耐。不過他最致命的毛病是,他永遠沒辦法處理太「曖昧」的題材。成績好一點的(《猛虎島》應該是他導演生涯唯一一次美麗的意外)例如《城市英雄》、《絕命鈴聲》,他會取巧地以某種贖罪的姿態,掩飾他本身對道德觀點的膚淺素描;成績差的例如《蝙蝠俠III、IV》、《8釐米》,根本就是一場胡鬧罷了。不過這回居影片主導的地位的,可是韋伯哩。就跟JK羅琳的插手編劇,完全毀了首集電影版《哈利波特》發展銀幕魅力的所有潛力一樣,韋伯的音樂、韋伯的舞台劇、韋伯的製作人身份,雖然確保了電影版《歌劇魅影》的「基本分數」(避免被喬伊舒馬克搞砸),卻同時也限制了電影版自由伸展的無限可能。



鮑伯佛西的歌舞劇,表面上肉慾橫流讓人看得暢快,卻又高明地在香汗淋漓之外連結肢體節奏、生命與音樂的起伏;巴茲魯曼的《紅磨坊》,把茶花女的故事披上寶萊塢薄紗,順便綴滿早期迪士尼動畫式綺麗,重現復古美好的黃金歌舞年華;至於拉斯逢提爾的《在黑暗中漫舞》,以不同色調強化歌舞場面的虛幻不切實際,讓手持攝影象徵的真實畫面更顯淒風苦雨。我想,唯有反芻之後,重新苦思而蛻變成的創意,才能突破原版歌舞劇(無論音樂、文學等等都好)的金光罩,帶給死忠音樂劇迷一股新奇的感受。也因此在照本宣科的情況下搬演韋伯作品,對任何一位有野心的音樂劇導演來說,都成為一項吃力不討好的任務,因為真正的主角是韋伯,電影版的導演無論是擅拍歌舞劇的亞倫派克還是不成材的舒馬克,原來只是負責依譜彈奏韋伯音樂的鍵盤手罷了。



這一次,死忠魅影迷在看門道的同時,應該會興奮地發現,韋伯為電影版作了新的主題曲(旋律其實跟電影版《阿根廷別問我哭泣》那首〈You Must Love Me〉頗為雷同,唉,看來韋伯真是江郎才盡了);然後沒看過舞台劇的觀眾可能會忍不住嘀咕,電影版這麼冗長,怎麼從頭到尾都在唱歌,魅影幹嘛每次出現都非要耍帥掀一下披風不可,電影收場時何苦故做姿態地特寫那個白色面具,還有那一朵深情卻略顯可笑的紅玫瑰…。這讓我回憶起三年前看第一部《哈利波特》電影時的感覺。那部平庸的電影版之於我的意義,原來只是為了滿足天馬行空的文字付諸影像的「心願」?



所以,電影版《歌劇魅影》的成敗真的跟舒馬克無關!看得出來舒馬克很努力要把電影拍得討好,滿滿的曲目配上堂皇的服裝布景,舒馬克真能發揮的,也只是小小利用一下過場音樂的演奏時間,串連一下敘事節奏(彷彿《芝加哥》般零碎地拼貼台上台下的電光幻影),滿足無緣親炙舞台劇觀眾的期待。當然,舒馬克缺乏建設性的技匠本色還是隨處嗅得到。前半場的鏡中魅影、下水道對唱等魅惑氣氛,算是到位了,不過也僅僅是達到Musical的舞台水平而已,無法提升電影版的獨立價值。至於蜜妮卓芙的嬌嗔,則浮現出《紅磨坊》妮可姬曼的影子(〈Don Juan〉那段大概有參考《紅》片的〈El Tango De Roxanne〉),而一場整裝準備登台演出的重唱,華麗的圓幅度俯角攝影,竟讓我想起了這陣子魂牽夢縈的寶萊塢歌舞。說到這,我忍不住要提一下魅影跟克莉絲汀帶著肉慾挑逗意味的兩場對唱,還真讓我懷疑韋伯當年製作Musical時,是否有偷偷向寶萊塢取經哩。



另外,米蘭達李察遜怪異的法國腔調並未奏效,倒是蜜妮卓芙誇張的義大利口音及卡通化的表情可愛極了;至於說學逗唱頗精彩的賽門卡洛,彷彿是《紅》片吉姆伯班的翻版…。不過光憑這幾位英國演技派的配角演出,尚不足以撐起電影版的價值。



整部電影其實是為了艾美羅桑而存在的。雖然她的表情常常略嫌僵硬,肢體動作感覺也不是放得很開,尤其克莉絲汀彷彿中邪般被魅影牽著手走進下水道的片段,那種小心翼翼、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多層次情慾流轉,到了她臉上,除了花痴還是花痴。但是,我想NBR願意把年度最具突破性演出(去年這個獎項頒給《女魔頭》的莎莉塞隆)的獎項頒給她是有道理的。看她那一頭捲捲長髮與細緻古典的五官,簡直結合茱莉亞羅柏茲與娜塔利波曼的優點於一身。更令人驚豔的是她純淨的嗓音,這麼美這麼纖細的女生,竟有著這麼美妙的嗓音,簡直是天使下凡嘛!當鏡頭轉了個圈,她神情僵硬地換上華服,對著台下觀眾唱〈Think of Me〉的時候,我差點以為她是二十年前的莎拉布萊曼了。



此外,派崔克威爾森的唱功也是出乎意料得棒,棒到假如哪天他推出百老匯口水歌專輯,我絕對會去買一張回家聽;而傑拉巴特勒的假音雖然有點恐怖,唱腔雖然不斷在流行(低音)、古典(高音)間掙扎著,表現總算還是比我預期好很多,唯一的缺點是——那遮住的半邊臉,實在毀容毀得不太徹底,怎麼看都還是比派崔克威爾森帥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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