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是兩集教父電影推出的間隙之年。那一年,三十五歲的荷蘭導演保羅范赫文拍出他的第二部劇情長片《土耳其狂樂》Turkish Delight,在隔年入圍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最後敗給楚浮的《日以作夜》。那一年,主演《土》片的魯格豪爾未滿三十歲;另外,《土》片也是年方二十一的荷蘭女星莫妮卡范德芬的處女作,她因而和本片攝影師(後來也邁向導演之路)楊迪邦相戀結婚,據說當時楊迪邦為了證明自己的愛意,還陪著為戲落髮的范德芬(劇情末段安排她接受化療)雙雙光頭示人,傳為一時佳話。只可惜,這樁婚姻在維持了十五年後,於1988年結束。



八0年代,法國曾冒出以尚賈克貝涅為首的新新浪潮,這股後浪企圖以視覺上的華麗及情感上的華麗來推動新的藝術表現方式。貝涅那部頗具爭議性的《巴黎野玫瑰》,喜之者認為情感濃稠熾烈,配合著風景明信片般強烈的視覺意象及蓋布瑞亞赫催情至極的旋律,簡直就是新世代男歡女愛經典;厭之者則認為貝涅根本就是自我耽溺,除了苦心經營影像,早已忘記如何豐富文本血肉。從《歌劇紅伶》、《男孩遇見女孩》到《地下鐵》,這幾部具時代意義的作品真的是新新浪潮嗎?我反倒覺得,從《土耳其狂樂》中較能感受到六0年代法國新浪潮神采的附體回魂哩。范赫文與楊迪邦以飛揚的攝影節奏,或是手提、或是優雅的凝視,深情地紀錄這對年輕戀人奔放的激情,那份跳躍與略帶即興的瀟灑,是十足高達式的;然而,那份至死不休的濃情,與無法絕塵而去的牽葛與不捨,卻是標準的楚浮式感性。



《土耳其狂樂》改編自荷蘭藝術家Jan Wolkers的半自傳同名小說,描述肉欲放蕩的藝術家艾瑞克與妻子歐嘉在世俗眼中放浪形骸的情慾關係。原名Turkish Delight的《土耳其狂樂》源自片中艾瑞克遞給病褟前的歐嘉的一小罐土耳其軟糖。《土耳其狂樂》是一則煽情的羅曼史,尤其在歐嘉罹病後,整個故事看似即將陷入令人難堪的的韓劇式廉價感傷中。然而,也許是年輕氣盛的關係,也許當年靈感豐沛,范赫文把這份愛情定位為標準瓊瑤式驚天地泣鬼神「外加」極度感官肉欲。於是,我們看得到類如《感官世界》、《巴黎野玫瑰》的求歡畫面的變本加厲,范赫文幾乎是赤裸裸,毫無遮掩地呈現那份縱情快感為這對戀人所帶來的歡暢情緒,更高明地藉著艾瑞克與其他女人間軟趴趴的純粹性需求關係,來對比愛與性調和後的愉悅與美妙(還好沒有像他後來拍《美國舞孃》或《星艦戰將》一樣,非拗出一個道德教訓,諄諄教誨觀眾一番)。



范赫文毫不避諱地一再強調垃圾、嘔吐物、排泄物、精血、以及尿液糞便在視覺上的某種統合性。從物質文明產品到人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從小狗舔著孕婦即將臨盆的羊水到歐嘉父親病危時的尿壺,從垃圾山裡種種可回收物資到工廠裡傾倒的牛奶、傾盆大雨、橙紅夕陽下的美麗海灘、垃圾車裡那頂棕紅色假髮的最後一瞥,范赫文不只驚世駭俗地挑戰銀幕前觀眾心中的道德量尺,更企圖藉著傾洩而出的液狀物意象來暗示電影中瀰漫著的一份回歸原始的、生不帶來死更是無法帶走的激情。



范赫文縱情而瀟灑地刻畫這對歡喜冤家走鋼索般的情感角力,摔東西、流血暴力等煽情畫面一樣也不少。另一方面,他卻又無限柔情而肉麻兮兮地安排艾瑞克念著俗濫的羅曼史詩句來討病危的歐嘉高興,甚至把艾瑞克檢查愛妻糞便的噁心畫面昇華成最深情款款的詩篇。這樣極度冒險的勇氣,非但未淪為剝削渲染的廉價投機,反而宣示了創作者詩樣的才華洋溢。



讓《土耳其狂樂》成為經典的,除了導演范赫文、攝影楊迪邦及配樂Rogier van Otterloo外,男女主角是理所當然的大功臣。魯格豪爾跟丹尼斯哈波一樣,也許因為接了太多B級電影中性格差異不大的反派角色之故,長期遭各大電影獎項忽略。《土耳其狂樂》裡毫無顧忌的恣意乖張、面對藝術創作及謬司女神的愛情對話,在魯格豪爾堪稱肉汁淋漓的喘息下,滴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抽象畫。至於初次演戲的莫妮卡范德芬,驚爆銀幕的能量更勝《巴黎最後探戈》裡的瑪麗亞許瑞德及《巴黎野玫瑰》裡輪廓深刻卻血肉不夠豐潤的畢翠絲達爾。在天真嬌縱與浪蕩性感間,微妙地傳遞了謎樣歐嘉飄忽不定的芳心情事。



1999年,《土耳其狂樂》獲選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荷蘭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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