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一句《盲井》裡出現過的台詞:「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中國電影界的確人才濟濟,主題大片如馮小剛導演的《手機》,找來趙非攝影、蘇聰配樂,與馮小剛精彩的劇本(對於手機「可能」引起的文明與情感扞挌恐慌)激盪出這一年來中國(甚至是所有華語片中)最精緻的上乘悲喜劇。



在新銳作品方面,除了新竄起的賈樟柯與婁燁以外,李楊與蔣欽民也不約而同獲得柏林及東京影展的青睞。留德的李楊獻上《盲井》,以紀錄片樣貌揭露中國非法礦坑的悲苦寫實;留日的蔣欽民這會兒則是高高飛起,《天上的戀人》雖是一則發生在窮鄉僻壤的故事,卻無塵無垢脫俗清新。



《盲井》幾番波折,總算於本週在長春戲院獨家上映,會有多少人知道呢?撐一週大概很勉強吧?說什麼也非得重貼這篇文章一次提醒大家去支持一下。至於《天上的戀人》大概只能看緣分了。





˙《盲井》Blind Shaft

中國境內大大小小的民營礦坑,就是「盲井」這個名稱的由來。留學德國的新銳導演李楊,改編自2002年老舍文學獎得主劉慶邦的小說《神木》,拍出短短90分鐘的《盲井》,在2003年的柏林影展拿下傑出藝術成就銀熊獎,還以黑馬姿態入圍金馬獎最佳影片等獎項,最後贏得最佳改編劇本及最佳新人(王寶強)。



也許是太赤裸裸地觀察出中國新經改政策下的盲點,也許是過份尖銳地戳破人性中最卑微脆弱卻不會遭泯滅的矛盾良善與無奈,李楊為了讓電影順利上映,亟欲與「地下電影」兩字撇清關係,堅持《盲井》跟中國的政治、社會陰暗面無涉,他創作時著重的是關於人性的泯滅與復甦。李楊同時自曝拍了四版結局配合中國檢查(明顯是在配合中國嚴苛的政策),柏林公映版雖更改了原著結尾,他有信心還是保持其精神的。



故事主角是宋金明(李易祥)跟唐朝陽(王雙寶),兩個遊走各大民營礦坑製造假意外真詐財的壞蛋。然而這對合作無間的老江湖,卻在設計傻小子元豐鳴(王寶強)的過程中心生芥蒂,兩人對「道德」與「人性」的價值判斷面臨衝突。宋金明從沒思考過被他們害死的倒楣鬼的親屬以後該怎麼辦;或者說他該關心的是,如果找不到一個倒楣鬼來謀財害命賺理賠金,自己的親人以後該怎麼辦。就如同唐朝陽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你為他著想,那誰又來為你著想」。本來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是當宋金明發現元豐鳴跟當年的自己同樣將面臨失學的命運,年紀又跟自己兒子相仿,最重要的是元豐鳴那下落不明的父親,很可能就是被自己和唐朝陽害死的時候,長久以來被淹沒的愧疚與感同身受忽然爆裂開來了。



片中不斷地提到錢的價值,不斷地把各種行為、商品、交易以價值量化的方式,對比出那些無法被量化的東西(或行為)的可貴。吃碗麵幾塊錢,一頂安全帽幾十塊錢,嫖一次妓幾百塊錢,去礦坑工作一年可攢一千多塊錢,死一條人命…頂多三萬塊錢。當礦工走進黯漆的礦坑,搭乘升降梯上下,他們的人性也開始隨波蕩漾。他們離天堂最近的一刻,竟是火化時那直入雲霄的黑煙。當元豐鳴最後被迫必須重複著開場時的宋金明說出的台詞時,也許兩人心態不同(一個是真心拒絕,一個是欲拒還迎),故事卻似乎暗示著元豐鳴將再無法保持著作為原來的自己,就跟他初嚐雲雨後那股湧升的罪惡感中潛藏著的暗喜一樣…童年,再見!



李楊誠懇而寫實地刻畫世俗的醜惡嘴臉與人情炎涼,拍紀錄片起家的他以手提攝影、非職業演員、大量偷拍和即興演出等類紀錄片方式(甚至沒有配樂),遠離通俗劇的大喜大悲,成功地堆砌出撼人的人性掙扎,把一部低成本小格局的地下電影拍得無比深刻而偉大。





˙《天上的戀人》Sky Lovers

這真是一部簡單純粹卻美麗無比的詩意作品。曾經留學日本的新人導演蔣欽民,集合了以《那山那人那狗》及《幸福時光》打進日本市場的金馬影帝劉燁及董潔,改編中國作家東西的作品《沒有語言的生活》,攀上廣西山區,以田園牧歌般的自然舒緩讚嘆一段純潔至美的戀情。



高山上的聾小子王家寬(劉燁)愛上了鄰家的俏姑娘朱靈(陶虹),朱靈卻情陷知青張復寶,然而張復寶牽掛的卻是山腳下繁華富貴的都市夢,還有個暫時借住王家,千里跋涉來尋親的啞姑娘蔡玉珍(董潔)。我這樣一寫,誰都感覺得到這是個再老套不過的四角戀情了吧?王老爸盲了、家寬瞎了、借住的玉珍說不出話,隨便兩個人的溝通都是被限制的,有時只能聽,有時只能看或比手勢,有時則是單方面的說…。有趣的不止於此,從開場那靄靄白雲山間飄來的一紙火紅氣球開始,就注定了《天上的戀人》是夢幻美麗的,那紅氣球彷彿法國愛情經典歌舞片《秋水伊人》裡萬紫千紅的雨傘般,既指涉著一段愛情的開始,也象徵了一段愛情的結束。



紅氣球的出現,介紹了咱們初來乍到的玉珍的羞赧善良,她一襲白衫輕逸得有如高山綠樹中的白雲仙子。董潔在片中紮著兩根辮子的清麗模樣,既像《我的父親母親》裡甜美堅毅的章子怡,文靜嫻淑善體人意又好似《幸福時光》裡孤苦盲女的性格延續。緊接登場的是高山西施朱靈,從《陽光燦爛的日子》到《美麗新世界》,陶虹總是拉著高八度的嗓子詮釋性格剛烈的蠻妞角色。朱靈人如其名,總是一身花樣紅衫,但到了片尾,她隨著紅氣球飄然遠去時卻換上了素白的衣裳,偏偏在那一刻,打算離去的玉珍穿了一身火紅!莫非導演有意把白裳比作群山暮靄中的朵朵白雲,飄忽而來,也終要隨風而去?白也好,紅也罷,穿梭在青黃藍的素色大地之中,永遠醒目逼人。至於當紅的劉燁,曾在當年成名作《那山那人那狗》裡展現他那副憨傻又孩子氣的樸實特質,這次飾演身強力壯的聾子王家寬,還是散發著非常惹觀眾憐愛的純真氣息。我甚至認為這股吸引力,遠比《藍宇》或《戀之風景》中的深情迷人。



《天上的戀人》在2002年的東京影展大獲好評,除了為本片掌鏡的新銳攝影師邵丹拿下藝術貢獻獎,董潔更蒙素來垂涎東方美色的評審團主席盧貝松特別約見而傳為佳話。蔣欽民把東西筆下的民俗美景影像化的不凡功力,造就了《天上的戀人》的仙境奇蹟。《天上的戀人》的輕盈討喜,除了如沐春風的戀情沁人心脾,還有王家寬大唱山歌求親的餘音繚繞,還有迎風搖曳的玉米田美景及險峻石壁上的古老刻痕…它們,都藉著玻璃瓦片上反射出的光束,銳利而雋永地,穿透樹梢葉隙,直入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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