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我一直對「拼圖電影」有難以言喻的執迷。關於這個名詞，我先自首好了，只是我胡亂想出來的稱呼，所以…也請大家不用太深究定義囉。
不管是三段式、五段式、或大堆頭式；不管多線，還是單線；不管是原創或文學改編；不管故事發生的時空背景…，只要涉及隱隱相連的幽微宿命，只要能勾勒一幅栩栩如生的浮世眾生相，我老是喜歡沿著導演不管有抑或無意間佈下的蛛絲馬跡，自溺地開始我的拼圖遊戲。
要用文字來形容「拼圖電影」帶給我的澎湃激動，實在不是容易的事，不過我倒是很樂意列舉我的私房「拼圖電影」片單。奇士勞斯基的《十誡》及《紅白藍三色電影》、勞伯阿特曼的《銀色性男女》、雷奈的雙聯劇《吸煙》．《不吸煙》，既是我的啟蒙片，也是我認為在這個主題與形式下最精彩的典範之作。
好的拼圖電影，能在看似狹窄的小品格局中探測恢弘的人性深度；好的創作者，能以他過人的縝密黏合看來破碎不連貫的浮光掠影。可惜，自從我心目中的大師奇士勞斯基過世後，「拼圖電影」幾乎從此絕跡，「比較好」的大概只有PTA（保羅湯瑪斯安德森）的《心靈角落》了（可惜沒看過《生命的十三個交叉口》）。不過總覺得年輕的PTA也許歷練不夠，在拼圖過程中難免急躁、以過份的工整掩飾自身洞見的不足。也許，等PTA六十歲時再來重拍《心靈角落》，會有不同的效果？
已經好久沒看到什麼精彩的「拼圖電影」了。2003年暑假，我卻在短短兩個月間與「拼圖電影」頻頻親密接觸。
不管是三段式、五段式、或大堆頭式；不管多線，還是單線；不管是原創或文學改編；不管故事發生的時空背景…，只要涉及隱隱相連的幽微宿命，只要能勾勒一幅栩栩如生的浮世眾生相，我老是喜歡沿著導演不管有抑或無意間佈下的蛛絲馬跡，自溺地開始我的拼圖遊戲。
要用文字來形容「拼圖電影」帶給我的澎湃激動，實在不是容易的事，不過我倒是很樂意列舉我的私房「拼圖電影」片單。奇士勞斯基的《十誡》及《紅白藍三色電影》、勞伯阿特曼的《銀色性男女》、雷奈的雙聯劇《吸煙》．《不吸煙》，既是我的啟蒙片，也是我認為在這個主題與形式下最精彩的典範之作。
好的拼圖電影，能在看似狹窄的小品格局中探測恢弘的人性深度；好的創作者，能以他過人的縝密黏合看來破碎不連貫的浮光掠影。可惜，自從我心目中的大師奇士勞斯基過世後，「拼圖電影」幾乎從此絕跡，「比較好」的大概只有PTA（保羅湯瑪斯安德森）的《心靈角落》了（可惜沒看過《生命的十三個交叉口》）。不過總覺得年輕的PTA也許歷練不夠，在拼圖過程中難免急躁、以過份的工整掩飾自身洞見的不足。也許，等PTA六十歲時再來重拍《心靈角落》，會有不同的效果？
已經好久沒看到什麼精彩的「拼圖電影」了。2003年暑假，我卻在短短兩個月間與「拼圖電影」頻頻親密接觸。
（一）《悲歡人生》Midaq Alley
首先是1994年的墨西哥電影《悲歡人生》Midaq Alley。改編自「第一位」以阿拉伯語寫作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納吉布邁哈福茲（Naguib Mahfouz）的作品《El Callejon de los Milagros》，墨西哥籍編劇Vincente Lenero及導演Jorge Fons成功把原著的1940年代開羅背景和埃及風情，乾坤大挪移到今日的墨西哥首都。以墨西哥市舊城區裡一棟破敗的出租公寓為主要場景，描述形形色色住客們的悲喜人生。
五十多歲的酒吧老闆魯提歐中年轉性，在年輕小伙子身上尋求慰藉；他的兒子查瓦終日作著美國發財夢；兒子的好友阿貝與美麗不定的鄰家女孩歐瑪陷入熱戀，為了友誼也為了將來有能力迎娶歐瑪而遠走美國淘夢；其他角色包跨老是偷零錢的不誠實酒保吉秋、對歐瑪虎視眈眈的金飾店老闆及謎樣的中年男子荷西、管理出租公寓的寂寞老小姐蘇珊塔……。編導精彩地把一個完整的故事打散成四個段落，前三段分別以魯提歐、歐瑪、及蘇珊塔為主要敘事重心。換句話說，如同《愛情的盡頭》或《無情荒地有琴天》裡相同的事件由兩個角色的不同觀點說了兩次般，本片則說了三次！於是，在第一段中陸續出場的幾個主要角色，可能他們的一些行為或對話會讓觀眾感到疑惑，缺乏連貫的感覺。觀眾感覺自己就站在該段主角身旁看觀察整個故事的進展，只見到部分真實、只能感知到事件的片面描述，換句話說，由於觀眾並非處於全知觀點，難免會被一些角色看似突兀的舉動吸引，產生挖掘真相的興趣。漸漸地，隨著第二段、第三段的故事發展，我們彷彿拼圖似地一塊塊拼出出租公寓住戶們的完整面貌。我們開始瞭解先前何以魯提歐會稱讚年輕男子長得好看；我們瞭解何以蘇珊塔老是在歐瑪家出現……。
於是，這部電影成了我最最最喜歡的《銀色性男女》模式；或者，也可以說是奇士勞斯基的機緣巧合模式。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每個人在自己的故事中都是主角，在別人的故事中也可能是主角、或配角、或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電影的節奏是寫實的，偶而帶點激烈的，但不知是不是中南美洲的背景，大多時後我總嗅得到馬奎斯魔幻寫實的況味～一股腐朽的、鬱積的、宿命輪迴的百年孤寂。
第四段則是遠走他鄉的兩個年輕人的歸來時刻。也是為所有角色下註腳（不算結論）的時候了。之前看似肯定的苦痛、誤會、愉悅，忽然都不再是那麼一回事了。前三段透露出來的訊息，卻在第四段映現一股更微妙、更隱晦的情感流動。於是，那原先沈澱著的真摯情感終於浮現，蕩漾出最美麗的生命漣漪。
本片導演Jorge Fons是墨西哥老牌導演，電影在1995年推出時曾經席捲象徵墨西哥影壇最高榮譽的Ariel獎多項獎座。戲份最重的美麗少女歐瑪，由如今在好萊塢發展頗為順遂的莎瑪海耶克飾演，她的演出證明了她在多數好萊塢電影裡真是可惜被錯誤濫用了。飾演男主角阿貝的男星Bruno Bichir除了外型優勢，也以成正比的優秀演出把一個有如瓊瑤筆下情聖般不切實際的男子詮釋得極具說服力，他倒臥愛人懷裡的高潮戲絕對是電影中最泫然欲涕的時刻。另一位極為精彩的演技派女星 Margarita Sanz，則精準地表現出老小姐蘇珊塔渴望愛情、期盼春天的悲涼與天真，無論是面對小情人追求時的嬌羞或婚後發現他偷錢時的哀莫大於心死，她都成功地在悲喜交織的情緒中傳遞出真誠的人性厚度。
首先是1994年的墨西哥電影《悲歡人生》Midaq Alley。改編自「第一位」以阿拉伯語寫作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納吉布邁哈福茲（Naguib Mahfouz）的作品《El Callejon de los Milagros》，墨西哥籍編劇Vincente Lenero及導演Jorge Fons成功把原著的1940年代開羅背景和埃及風情，乾坤大挪移到今日的墨西哥首都。以墨西哥市舊城區裡一棟破敗的出租公寓為主要場景，描述形形色色住客們的悲喜人生。
五十多歲的酒吧老闆魯提歐中年轉性，在年輕小伙子身上尋求慰藉；他的兒子查瓦終日作著美國發財夢；兒子的好友阿貝與美麗不定的鄰家女孩歐瑪陷入熱戀，為了友誼也為了將來有能力迎娶歐瑪而遠走美國淘夢；其他角色包跨老是偷零錢的不誠實酒保吉秋、對歐瑪虎視眈眈的金飾店老闆及謎樣的中年男子荷西、管理出租公寓的寂寞老小姐蘇珊塔……。編導精彩地把一個完整的故事打散成四個段落，前三段分別以魯提歐、歐瑪、及蘇珊塔為主要敘事重心。換句話說，如同《愛情的盡頭》或《無情荒地有琴天》裡相同的事件由兩個角色的不同觀點說了兩次般，本片則說了三次！於是，在第一段中陸續出場的幾個主要角色，可能他們的一些行為或對話會讓觀眾感到疑惑，缺乏連貫的感覺。觀眾感覺自己就站在該段主角身旁看觀察整個故事的進展，只見到部分真實、只能感知到事件的片面描述，換句話說，由於觀眾並非處於全知觀點，難免會被一些角色看似突兀的舉動吸引，產生挖掘真相的興趣。漸漸地，隨著第二段、第三段的故事發展，我們彷彿拼圖似地一塊塊拼出出租公寓住戶們的完整面貌。我們開始瞭解先前何以魯提歐會稱讚年輕男子長得好看；我們瞭解何以蘇珊塔老是在歐瑪家出現……。
於是，這部電影成了我最最最喜歡的《銀色性男女》模式；或者，也可以說是奇士勞斯基的機緣巧合模式。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每個人在自己的故事中都是主角，在別人的故事中也可能是主角、或配角、或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電影的節奏是寫實的，偶而帶點激烈的，但不知是不是中南美洲的背景，大多時後我總嗅得到馬奎斯魔幻寫實的況味～一股腐朽的、鬱積的、宿命輪迴的百年孤寂。
第四段則是遠走他鄉的兩個年輕人的歸來時刻。也是為所有角色下註腳（不算結論）的時候了。之前看似肯定的苦痛、誤會、愉悅，忽然都不再是那麼一回事了。前三段透露出來的訊息，卻在第四段映現一股更微妙、更隱晦的情感流動。於是，那原先沈澱著的真摯情感終於浮現，蕩漾出最美麗的生命漣漪。
本片導演Jorge Fons是墨西哥老牌導演，電影在1995年推出時曾經席捲象徵墨西哥影壇最高榮譽的Ariel獎多項獎座。戲份最重的美麗少女歐瑪，由如今在好萊塢發展頗為順遂的莎瑪海耶克飾演，她的演出證明了她在多數好萊塢電影裡真是可惜被錯誤濫用了。飾演男主角阿貝的男星Bruno Bichir除了外型優勢，也以成正比的優秀演出把一個有如瓊瑤筆下情聖般不切實際的男子詮釋得極具說服力，他倒臥愛人懷裡的高潮戲絕對是電影中最泫然欲涕的時刻。另一位極為精彩的演技派女星 Margarita Sanz，則精準地表現出老小姐蘇珊塔渴望愛情、期盼春天的悲涼與天真，無論是面對小情人追求時的嬌羞或婚後發現他偷錢時的哀莫大於心死，她都成功地在悲喜交織的情緒中傳遞出真誠的人性厚度。
（二）《巴黎浮世繪》Code Unknown: Incomplete Tales of Several Journeys
奧地利導演麥可漢內克的《巴黎浮世繪》Code Unknown: Incomplete Tales of Several Journeys絕對是這幾年來我看過，最棒的「拼圖電影」。《巴黎浮世繪》曾入圍坎城正式競賽卻鎩羽而歸（但獲得了會外賽天主教人道主義精神獎）。故事一開始是一群聾啞小孩在玩比手劃腳遊戲，一個小女孩裝出一副怯生生、孤獨、難堪的模樣，其他孩子忙著用手語猜測：寂寞？害怕？不好的預感？悲傷…？沒有人猜出答案，小女孩也沒有揭曉正確答案。接下來，漢內克以令人驚呼的一鏡到底跟拍方式（長達九分鐘的真實時間攝影），為本片作出令人難忘的開幕式（註）。
背景就在巴黎市區熙嚷的聖日耳曼大道上，女演員安（茱莉葉畢諾許飾演）從公寓走出來，她同居男友喬治的弟弟 – 尚因為離家出走而前來投宿，兩人邊走邊聊了幾句後暫別。尚因為隨手把手上的垃圾扔進正在路旁乞討的瑪莉安懷裡，引來具有正義感的黑人青年阿瑪多的不滿，要求尚向瑪莉安道歉。安及警察聽到爭執聲後分別趕來…。
如同本片副標題說的：本片由超過四十段不完整的片段所組成。段落與段落間以Black Out淡入淡出做出如標點般的區隔。這些失聯的段落並沒有一定的時序，麥可漢內克也曖昧地不作任何註解，重要角色們（安、安的男友喬治、尚、阿瑪多、乞婦瑪莉安）在稍後（或稍前）的片段中也許有交集，但他們也可能只是在對方生命中擦肩而過的路人甲乙。漸漸的，隨著釋放的線索增多，我們瞭解安與她那擔任戰地攝影師的男友喬治的關係；甚至插進幾個安正在排演的戲中戲片段；叛逆的尚與父親形同末路的鄉村生活；喬治在科索沃攝影的照片；身為馬利移民後代的阿瑪多的家庭事件及他在聾啞學校擔任教師的工作情形；乞婦瑪莉安原來是來自羅馬尼亞窮鄉僻壤的非法移民，儘管被遣送回國，她依舊醞釀著重返巴黎乞討的計畫。
麥可漢內克在DVD附錄的導演訪談裡說，本片作為他的第一部法語發音電影，巴黎這個城市其實是最主要的原因。就他所知，巴黎人是全世界最依賴密碼的居民，他們進出各地都靠密碼。如果密碼有一天改了呢？就如同本片的開場，尚詢問安的公寓密碼；到了收場時，甫回國的喬治卻因不知公寓的新密碼而進不了門。至此，漢內克的重點昭然若揭！原來，電影一開場的聾啞小女孩，要表達的是「失聯」呀。那是關於不同性別、種族、職業、階級、社會文化、甚至是關於「真實」與「虛構」間的真誠溝通與相互瞭解。回到最初始的問題，就是人與人之間要如何溝通？而開場與收場兩段比手劃腳，我們瞭解其中的意義了嗎？我們找到讀取這部電影的密碼了嗎？就是這些實質上或形而上的密碼的軼失，導致尚對於坐在路旁乞討的瑪莉安視若無睹；讓安在電車上遭阿拉伯裔少年羞辱；讓警察不分青紅皂白直覺地認定絕對是阿瑪多欺負尚；讓喬治入不了安的公寓（心房？）…。
漢內克的《班尼的錄影帶》、《大快人心》及《鋼琴教師》都是讓我看得喘不過氣的極限佳作。具有哲學、心理學及戲劇背景的漢內克，似乎總有辦法在看似平凡的每日生活陳述中，挖掘出沈澱在人性表層內裡的原欲，再赤裸裸地逼視其極限。很可惜沒機會看他另一部作品《或然率71》71 Fragments of Chronology of Chance，無法就該片的拼圖美學與本片作個比較。《巴黎浮世繪》是漢內克野心、格局都最龐大的作品，甚至還若有所指地插入女演員安的戲中戲及舞台劇演出、電影排演、幕後配音各樣階段，透過茱莉葉畢諾許層次分明的區隔性演出，精彩地在「虛構的影像」與安的現實生活間做出饒富趣味的辯證。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特地邀來艾騰伊格言的美麗老婆艾絲妮韓嘉（其實她也很適合演出安這個角色）客串一個小角色，隨著拼圖般的故事進展及心理分析，我甚至以為漢內克要以本片向伊格言的《念白部份》致敬哩。
漢內克在多次訪談中說過，他的電影企圖呈現／捕捉真實。所以，他丟出問題，卻不作結論；他先是在開場時讓所有角色因一偶發事件聚合，再來隨機釋放生命中的偶然片段，在電影收場時（若依故事的時序來看，約是故事的中後段）則再次把主要角色以高感染力的鼓聲串連起來。鼓聲，作為聾啞孩童的聯絡媒介，反射了剛在電車上遭阿拉伯少年羞辱的安、重返巴黎乞討的非法移民瑪莉安、甫歸國不得密碼而入的喬治等人的困境。如同漢內克所提出的一連串質疑：碎片美學是否真能映射出所謂「真相」的殘缺？以暗示手法替代明晰敘述，會不會讓漢內克的作品更接近自己眼中的真實？電影裡沒演出來的部分，是否比演出來的更能代表人生？
我想，這是漢內克派給觀眾的回家作業。
註：
看了DVD附錄的拍片手札，才知道為了那一鏡到底的開場，他們勘了多少景，設計了多少次走位，甚至為了找一個熱鬧的中庭（第一，乞婦在那兒乞討才有說服力；第二，以其地形特殊性提醒演員走位等問題）而煞費苦心。
奧地利導演麥可漢內克的《巴黎浮世繪》Code Unknown: Incomplete Tales of Several Journeys絕對是這幾年來我看過，最棒的「拼圖電影」。《巴黎浮世繪》曾入圍坎城正式競賽卻鎩羽而歸（但獲得了會外賽天主教人道主義精神獎）。故事一開始是一群聾啞小孩在玩比手劃腳遊戲，一個小女孩裝出一副怯生生、孤獨、難堪的模樣，其他孩子忙著用手語猜測：寂寞？害怕？不好的預感？悲傷…？沒有人猜出答案，小女孩也沒有揭曉正確答案。接下來，漢內克以令人驚呼的一鏡到底跟拍方式（長達九分鐘的真實時間攝影），為本片作出令人難忘的開幕式（註）。
背景就在巴黎市區熙嚷的聖日耳曼大道上，女演員安（茱莉葉畢諾許飾演）從公寓走出來，她同居男友喬治的弟弟 – 尚因為離家出走而前來投宿，兩人邊走邊聊了幾句後暫別。尚因為隨手把手上的垃圾扔進正在路旁乞討的瑪莉安懷裡，引來具有正義感的黑人青年阿瑪多的不滿，要求尚向瑪莉安道歉。安及警察聽到爭執聲後分別趕來…。
如同本片副標題說的：本片由超過四十段不完整的片段所組成。段落與段落間以Black Out淡入淡出做出如標點般的區隔。這些失聯的段落並沒有一定的時序，麥可漢內克也曖昧地不作任何註解，重要角色們（安、安的男友喬治、尚、阿瑪多、乞婦瑪莉安）在稍後（或稍前）的片段中也許有交集，但他們也可能只是在對方生命中擦肩而過的路人甲乙。漸漸的，隨著釋放的線索增多，我們瞭解安與她那擔任戰地攝影師的男友喬治的關係；甚至插進幾個安正在排演的戲中戲片段；叛逆的尚與父親形同末路的鄉村生活；喬治在科索沃攝影的照片；身為馬利移民後代的阿瑪多的家庭事件及他在聾啞學校擔任教師的工作情形；乞婦瑪莉安原來是來自羅馬尼亞窮鄉僻壤的非法移民，儘管被遣送回國，她依舊醞釀著重返巴黎乞討的計畫。
麥可漢內克在DVD附錄的導演訪談裡說，本片作為他的第一部法語發音電影，巴黎這個城市其實是最主要的原因。就他所知，巴黎人是全世界最依賴密碼的居民，他們進出各地都靠密碼。如果密碼有一天改了呢？就如同本片的開場，尚詢問安的公寓密碼；到了收場時，甫回國的喬治卻因不知公寓的新密碼而進不了門。至此，漢內克的重點昭然若揭！原來，電影一開場的聾啞小女孩，要表達的是「失聯」呀。那是關於不同性別、種族、職業、階級、社會文化、甚至是關於「真實」與「虛構」間的真誠溝通與相互瞭解。回到最初始的問題，就是人與人之間要如何溝通？而開場與收場兩段比手劃腳，我們瞭解其中的意義了嗎？我們找到讀取這部電影的密碼了嗎？就是這些實質上或形而上的密碼的軼失，導致尚對於坐在路旁乞討的瑪莉安視若無睹；讓安在電車上遭阿拉伯裔少年羞辱；讓警察不分青紅皂白直覺地認定絕對是阿瑪多欺負尚；讓喬治入不了安的公寓（心房？）…。
漢內克的《班尼的錄影帶》、《大快人心》及《鋼琴教師》都是讓我看得喘不過氣的極限佳作。具有哲學、心理學及戲劇背景的漢內克，似乎總有辦法在看似平凡的每日生活陳述中，挖掘出沈澱在人性表層內裡的原欲，再赤裸裸地逼視其極限。很可惜沒機會看他另一部作品《或然率71》71 Fragments of Chronology of Chance，無法就該片的拼圖美學與本片作個比較。《巴黎浮世繪》是漢內克野心、格局都最龐大的作品，甚至還若有所指地插入女演員安的戲中戲及舞台劇演出、電影排演、幕後配音各樣階段，透過茱莉葉畢諾許層次分明的區隔性演出，精彩地在「虛構的影像」與安的現實生活間做出饒富趣味的辯證。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特地邀來艾騰伊格言的美麗老婆艾絲妮韓嘉（其實她也很適合演出安這個角色）客串一個小角色，隨著拼圖般的故事進展及心理分析，我甚至以為漢內克要以本片向伊格言的《念白部份》致敬哩。
漢內克在多次訪談中說過，他的電影企圖呈現／捕捉真實。所以，他丟出問題，卻不作結論；他先是在開場時讓所有角色因一偶發事件聚合，再來隨機釋放生命中的偶然片段，在電影收場時（若依故事的時序來看，約是故事的中後段）則再次把主要角色以高感染力的鼓聲串連起來。鼓聲，作為聾啞孩童的聯絡媒介，反射了剛在電車上遭阿拉伯少年羞辱的安、重返巴黎乞討的非法移民瑪莉安、甫歸國不得密碼而入的喬治等人的困境。如同漢內克所提出的一連串質疑：碎片美學是否真能映射出所謂「真相」的殘缺？以暗示手法替代明晰敘述，會不會讓漢內克的作品更接近自己眼中的真實？電影裡沒演出來的部分，是否比演出來的更能代表人生？
我想，這是漢內克派給觀眾的回家作業。
註：
看了DVD附錄的拍片手札，才知道為了那一鏡到底的開場，他們勘了多少景，設計了多少次走位，甚至為了找一個熱鬧的中庭（第一，乞婦在那兒乞討才有說服力；第二，以其地形特殊性提醒演員走位等問題）而煞費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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