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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於1997年的《春光乍洩》,向來被認為是善於談情說愛的王家衛最政治性的作品。仍是一部愛情故事,影片在香港回歸前夕於坎城首映、還獲獎,甚至英文片名就若隱若現地叫做Happy Together,實在無法不去臆測其弦外之音。《春光乍洩》是王家衛難得「完全」走出香港的作品,整個故事幾乎都發生在阿根廷,最後則來到台灣。然而,即使地理位置明確,「香港」這個政治模稜的名詞卻猶如附魂般地一再出現在片中角色的台詞裡、心裡。



根據《春光乍洩》的後續紀錄片《攝氏零度‧春光再現》兩位導演(關本良與李業華)的說法,因為當初多拍的大量底片、因為裡頭埋藏著的故事,他們決定回到阿根廷,去尋找那劑接合《春光乍洩》、接合王家衛、及堆放在儲藏間的廢棄底片的黏膠。其實,那劑黏膠就是王家衛自己。或者說,王家衛所有電影間的接合,都一直是他自己!



《春光乍洩》原先設定的故事情節較複雜、人物較多、節奏較快,從廢棄的零碎片段來看,一開始的懸疑、黑色氛圍很容易讓人想起《重慶森林》或《墮落天使》。紛雜的愛恨在世界盡頭找不到蒸發的空間;布宜諾斯艾利斯氤氳的昏黃色小房間裡,儘管距離拍攝當時已過了兩年,仍斑駁地爬滿黎耀輝與何寶榮探戈激情後的繾綣綿長。黎耀輝原來在遺言裡告訴何寶榮,他不還他身份證,是想帶著何寶榮的護照離去,與何寶榮永遠連在一起,無論個人情感或是身份認同,都是。而何寶榮,要嘛從此拿著黎耀輝的護照變成另一個人,要嘛從此成為沒有證照的人(又是一篇談國族、性別認同的論文)。謎樣的唱歌女孩關淑怡,則彷彿是從《墮落天使》的點唱機裡那首〈忘記他〉蹦出來的角色。她與梁朝偉短暫的接觸、與張震在電車上、在熙嚷街頭、在並馳車陣中的交錯,哪個王家衛迷不會因此回憶起《墮落天使》裡李嘉欣和金城武片尾緊擁的溫存?《墮落天使》的尾聲,黎明死了;而《春光乍洩》原先安排梁朝偉在收場時自殺…。後來,關淑怡在瀑布旁邊工作,她總是抬起頭,想著:他來過了嗎?他站在哪裡?這是最標準的「王式」時刻。阿飛在哪裡?他停飛了嗎?《重慶森林》的加州在哪裡?在香港的簡餐店裡?在飛機上?在看板中?還是在美國?



還好,王家衛做出了一個決定——大力刪減!讓《春光乍洩》原先的淒美繽紛散盡,力求簡約濃郁,讓故事凝聚在兩位主角身上(張震這個角色的半路殺出最為有趣,一半原因在於張國榮已拍畢戲份離去、另外則是王家衛一直想不出如何幫梁朝偉收場)。於是,壯麗的瀑布、蒼茫有情的天涯海角意象,埋藏的將不只是兩人的愛情,也是王家衛對過去的一個總結、對未來的一個開始。就這樣,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稀薄的零度空氣裡,我甚至可以呼吸到幾年後的《花樣年華》的漸進成形。同樣是兩個人的故事、同樣讓故事結束在千古藏情的天然古蹟、同樣擺脫《重慶》、《墮落》的快節奏……一部從頭到尾不在香港、一部在最後一刻跨出香港,卻同樣讓香港的意象更張牙舞爪地凝聚,而非煙消雲散。



踏出的每一步,其實都是往心靈底處的最內部限縮回去。也因此,走得越遠,其實原鄉的情懷就益發濃厚。等回到了所謂的「家」,卻又開始想著前一段歲月的美好。人嘛,總是有意無意地留戀著上個階段的事物。這部王家衛迷非看不可的紀錄片,導演野心勃勃地以帶著後設氣息的感性角度,為身為局外人的台灣女孩(《春光乍洩》的當地工作人員之一)書寫鄉愁,並企圖與《春光乍洩》裡滿溢的香港情懷作出連結。然而這卻成了本紀錄片的敗筆!因為過度濫情地模仿王式美學,而讓台灣女孩的文學式旁白及訪談顯得無比作戲,抒情語調的確讓這部片飄散著王式氣味,但我確信那餘溫不會在體內流動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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