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喜重的首部作《一無是處》 和大島渚的首部作《愛與希望之街》非常相似,都是刻意去放大那種不安於現狀、在現實與理想之間奮力掙扎未果,最終只能以自我毀滅收場的青年們的悲劇色彩, 兩位新銳導演用影像深刻傳達了生存的苦痛及無力感,充滿批判性的意識形態與帶著尖銳實驗色彩的場面調度,展現他們在創作上的無比膽識。可惜這樣的大破大 立,並無法得到市場和公司高層的持續支持,他們與松竹之間關係始終緊張。

 

吉田喜重比大島渚好運的是,因為《秋津溫泉》 叫好叫座,接連兩年分別開拍《風暴時代》和《日本脫出》。《風暴時代》應是除了《秋津溫泉》外最淺顯易懂的吉田喜重作品,故事背景設定在戰後,當時海軍基 地變成了船塢工廠,一名年輕力壯的工人島崎為了省錢而答應接受船廠安排入住宿舍,成為十八位剛從大阪前來工作的青年們的舍監。在這段合宿的歲月裡,他對這 十八人的看法從原先的鄙夷、憐憫逐漸轉換成為扶持、疼惜,吉田喜重透過島崎之眼,對不合理的社會現實作出欲迎還拒的批判,左派立場昭然若揭,人道主義視野 令人動容。

 

老實說,會邀《風暴時代》是因緣際會。當初因預算有限,《風暴時代》還排在「日本激進 主義」三部曲之二的《英雄煉獄》、《水書物語》和《人間約定》之後,直至上述三片邀約上相繼落空,才終於輪到《風暴時代》。沒想到竟成為此次邀展的八部片 中,我自己私心最喜歡的吉田喜重作品(雖然它絕對不是最好的一部)。

 

對我來說《風暴時代》就像日本版的《洛可兄弟》,很新寫實主義,有很堅定的左派觀點,很粗礪很質樸很暴烈,講的是人永遠無法擺脫的罪惡,以及人性情感崇高的犧牲,散發著一股杜斯妥也夫斯基《罪與罰》的調調。無論《秋津溫泉》反思愛情與社會、《一無是處》悲嘆夢想無望、還是《風暴時代》充滿救贖的希望之光背後始終揮之不去的陰暗創傷,吉田喜重這三部松竹時期作品即便美學高度不及日後《情慾+虐殺》及《戒嚴令》的開創姓,卻讓我們看見了一名正在崛起的新銳導演如何對類型化敘事展現他的勇敢抗拒,並嘗試以較為激烈、犀利的電影手法來傳遞思想,期望用電影改革社會,落實社會實踐

 

 

我尤其深愛片尾婚禮和火車站兩場戲,吉田喜重處理十八位莽漢突然現身的場面調度。所謂的Magic Moment就應該是那樣子。本來不願意出席島崎婚禮的十八莽漢在婚禮結束後新人步出教堂準備上禮車前冒雨現身,島崎站在高處看著他們,雙方的階級好似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後來島崎禮尚往來,到火車站送前往北海道工作的他們一程,被眾人認為會集體落跑的他 們,在火車啟程前最後一刻現身,甚至還有樂隊來為他們送行。男人之間的道別是不發一語的,只靠眼神交會心照不宣的。成島東一郎的鏡頭宛若島崎的眼睛,快速 掃過了趴在窗邊頭伸出車廂外的十八張稚氣的臉龐一輪。火車啟動後,配樂大師林光充滿感染力的旋律取代了宏亮隆重的軍樂,成島東一郎的鏡頭以一種如長輩般寵 溺著的角度,微微俯視著車廂內肆無忌憚地喧鬧著的他們,年輕無畏的他們。他們是粗鄙的無賴,然而他們也是活生生有溫度的人。最後是一個高空俯視鏡頭,冒著黑煙的列車駛向了尚未看見盡頭的遠方。

 

 

如果說《秋津溫泉》的火車別離,讓新子對周作就此心死。那麼《風暴時代》的別離,既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另一個時代的重生,即便前路漫漫,也要永不放棄。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大器,最充滿時代感的謝幕式。從今以後,除了大衛連的《相見恨晚》、薩亞吉雷的《大河之歌》、賈克德米的《秋水伊人》和侯孝賢的《戀戀風塵》之外,影史上我最喜歡的火車場景,還要加上吉田喜重的《秋津溫泉》和《風暴時代》。

 

 

《風暴時代》放映時間:2015-06-12 19:00

《秋津溫泉》放映時間:2015-06-14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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