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電影，我略知一二……

本文原刊於〈新台灣新聞週刊〉第634期「電癮隨筆」專欄，請勿轉載，謝謝！







從三大影展、奧斯卡、到金馬獎與金鐘獎，病痛電影永遠是實力派演員企圖拿獎，偶像派演員苦心尋求轉型的最佳跳板。這類電影看得越多，我的反感也就愈見加重。反正全世界每年總會出產一籮筐的病痛電影，多一部或是少一部似乎都不會影響太多，唯一的區別往往只取決於擔綱主演的要角功力高下罷了。



比如去年底入圍多項金鐘獎的公視「人生劇展」系列之【尋找巴利】，就屬於有看多少有小感動，沒看也不打緊之流。該片描述知名餐廳大廚（傅雷飾）因為疑似肺癌而申請退休，從而興起去尋找當兵時的兄弟巴利（一個具有傳說中神力的排灣族原住民青年），順道透過這趟旅行來修補與妻子（邱秀敏飾）之間的情感裂縫。這部帶有「公路電影」味道的電視電影，除了讓他們獨生女兒的婚姻也發生問題互為對照之外，還穿插了三十年前的軍旅生活片段，企圖鋪陳原住民大頭兵巴利在烹飪事業上給予大廚的啟發。很多的對照，很多的刻意鋪排，看得出【尋找巴利】努力豐富劇本層次的用心，可惜作為高潮、爆點的那碗遲了三十年的愛心魚湯實在太老套了點，有點辜負了本片導演王啟在的金鐘招牌。

至於以童星起家的加拿大女星莎拉．寶利演而優則導的首部劇情長片【妳的樣子】（去年曾入圍台北電影節的青年導演競賽項目），除了有奧斯卡影后茱麗．克莉絲蒂非常不同於一般阿茲海默症電影的冷靜詮釋，外加一群優秀加拿大資深演員的堅強輔助，莎拉．寶利親自操刀改編短篇原著的劇本，以及從恩師艾騰伊格言身上所學到的留白藝術與詩意調度，讓這部處女作顯露出與其他描述阿茲海默症電影截然不同的氣氛。莎拉．寶利透過吉光片羽的回憶穿插（居然找來這麼一個氣質神似茱麗．克莉絲蒂的年輕女星），讓茱麗．克莉絲蒂在片中逐漸失去所有記憶的過程，宛如一次空靈、神秘的解脫。非常輕柔，緩慢，迷離，而且優雅。

另外，分別名列2006年度旬報十大日片第七位與第八位的【博士熱愛的算式】及【明日的記憶】，同是非常值得推薦的手帕電影。【博士熱愛的算式】改編自芥川賞作家小川洋子的同名原著（本書為日本首屆書店大賞得主），故事透過因車禍導致記憶每經過八十分鐘就會自動歸零的數學博士與他的管家及管家之子三人間的日常相處，討論人類情感與數學公式相互辯證，在短暫與永恆間游移的感性習題。該片導演是拍過【黑之雨】的小泉堯史，而飾演博士的則是他的愛將寺尾聰（日劇【溫柔時刻】男主角）。

如果說【博士熱愛的算式】像是一壺恬淡的日式抹茶，那【明日的記憶】就像是一杯口感濃烈的極品英式伯爵茶。【明日的記憶】改編自第二屆「書店大賞」第二名的同名原著，由一向很愛搞怪的堤幸彥擔任導演。堤幸彥這回可說是洗淨鉛華，以中規中矩的鏡位與調度，平穩而工整地描述事業正處於頂端的佐伯雅行（渡邊謙飾）如何發現自己患了阿茲海默症，從百般抗拒、掩飾到被迫低頭承認的心路歷程。佐伯雅行起初為了女兒的婚禮，也基於為人父、為一家之主的責任心及尊嚴，寧可咬牙承受降職的羞辱與訕笑，以及同情，也要堅持掩藏自己的病情。隨著雅行被迫離職後的病情日益加劇，妻子枝實子（樋口可南子飾）在家（也包括在整部戲）中的份量也逐漸變重。枝實子與雅行是年輕時一起作陶土而認識的，在電影的前半段，她只是雅行身邊溫柔輔助的「配角」，然而隨著丈夫因病離職，經濟因素逼使她重新踏入職場，她的身份瞬間由「受呵護者的助手」變成「作決定的當家」。這樣意外開展自己另一段人生事業的動人描繪，其實遠比太多不切實際的言情電影更要深刻且浪漫。



在劇本結構上，【明日的記憶】後半段開始穿插佐伯夫妻年輕時的記憶碎片，讓雅行的記憶平行地回到過去，甚至讓他重訪當年的陶藝坊，以導向那似夢非夢的收場。這樣的鋪排的確頗有意思，當然這也有賴樋口可南子細微動人的臉部表情變化，才得以讓整個故事停在一個很微妙，有點憂傷有點透明，卻又彷彿讓人鬆了口氣的安然靜默點上。原來，明日的記憶不等於是未來的記憶，而是強調即使在明日的未來，透過貫穿全片的陶杯上的紋路所暗示的，人類腦海中所保有的舊日記憶。故事的最後，雅行的記憶回到了最初。而電影的開始，原來是承接了故事的尾聲。



因本片演出而拿下不少演技獎項的渡邊謙，在片中多重層次的脆弱詮釋，絕對是【明日的記憶】之所以能讓許多觀眾淚流滿面的致勝關鍵。從志得意滿到無助徬徨，發病後的憤怒咆哮與幾乎要變成習以為常的哭泣再哭泣（女兒婚禮上的喜極而泣與離職當日舊部屬列隊送別的百感交集皆是動人至極），再到最後記憶喪失的茫然無神，渡邊謙表演幅度之大幾乎是前所未見，堪稱亞洲演員的範本了。







附記：也該表揚一下其實戲份很少的渡邊惠理子（就是當年在【我們來跳舞】中非常搶眼的胖胖歐巴桑）。她飾演帶領枝實子重返職場的老友，在片中有場拿出療養院資料暗示枝實子該考慮把丈夫送進去的戲，表現實在令我難忘。她先是欲言又止，然後臉部是一副能夠理解的體貼表情，兩個女人之間的應對，非常微妙而寫實。究竟枝實子是為了不辜負朋友的好意，才拿了療養院資料？還是因為不小心說了尖銳的話因而刺傷朋友好意，自己心生愧疚才重新拿回朋友手上的資料？又或者正是因為朋友這席話，才讓枝實子另生如此考量？這段小細節堤幸彥的調度細膩，兩位資深女星的對手戲更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