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電影，我略知一二……

本文「精華版」原刊於〈新台灣新聞週刊〉第594期「電癮隨筆」專欄，請勿轉載，謝謝！







常上網的觀眾對「公主病」這個名詞應該不會感到陌生，如果真的搞不清楚的話，最近晚上十點記得轉到華視頻道欣賞瓊瑤阿姨最新作品【又見一簾幽夢】，看看女主角紫菱如何從自卑的醜小鴨蛻變成無可救藥的公主，而她的姊姊綠萍又如何從光彩奪目的公主墮落成齜牙咧嘴的巫婆，應該會對時下給予「公主」的新定義有更進一步的瞭解。相較縱橫台灣言情界的瓊瑤阿姨活到快七十歲還是公主一枚，寫出來的劇本夢幻指數一如往昔的情況，才剛在JET日本台播過的日劇【唯一的愛】，應該會是很好的對照組。



日本趨勢劇向來走腳本家（編劇）風格決定論路線，而素有「戀愛教主」美譽的北川悅吏子，歷經幾次腳本風格轉型失敗，重新回歸她最拿手的純愛戲碼編寫【唯一的愛】，企圖東山再起。雖然【唯一的愛】去年底在日本推出後收視率與評價皆不如預期，我仍以為這齣日劇在開場五分鐘內，就透過北川悅吏子寫的OS（男主角的旁白）、導演岩本仁志（【改造野豬妹】）精緻的取景與充滿Sense的角度，牢牢抓住觀眾的目光，成功達成讓目標觀眾就此「陷」下去的重要使命。

走濫情純愛路線的【唯一的愛】堪稱「老梗」大集合，以沒錢沒學歷的窮小子意外愛上任性卻心思單純的富家女為劇情主線，類似的設定我們絕對在瓊瑤劇、三立偶像劇及韓劇中看過太多。然而，在一籮筐的老梗中，卻少有其他編劇如北川般，努力提昇、深化言情的質感，把一些動人的生活細節與鋪陳，以細膩的態度注進言情的真空世界裡。正因為這樣的態度，所以她的代表作【愛情白皮書】不只是一段烏托邦似的校園戀曲；【跟我說愛我】及【美麗人生】不只是一段跨越身障的苦戀神話；而最為經典的【長假】與【三十拉警報】，更不只是套上時下流行的姐弟戀公式的都會熟女幻夢而已。在北川的劇本中，永遠不用擔心會聽到「你這讓人揪心的小東西」、「我如果騙你，就被十輛車子從十個方向撞得粉粉碎碎」之類的恐怖台詞，永遠不用擔心會冒出搞不清楚狀況的「公主病」患者。就算是她比較缺乏突破的作品例如【Orange Days】，北川悅吏子依舊能營造出一種很柔軟、令人感到無限懷念、暈著滿滿的橘紅色光芒的美好夢境感。最重要的是，北川悅吏子永遠不忘讓筆下的女主人翁在經歷一連串事故與刻骨銘心的愛戀後，面對、認清現實而「有所成長」。



也許北川悅吏子再也無法超越十年前，那個寫出【長假】的自己，但她腳本中最迷人的那部份，依舊存在於【唯一的愛】中。北川悅吏子向來長於描寫細節，【唯一的愛】的開始，她讓我們看到女主角菜緒（綾瀨遙）在茶道課上大驚小怪的舉動，然後又利用男主角弘人（龜梨和也）手上提的魚，強調菜緒任性不討人喜歡的一面。然而這些先入為主，帶著負面形象的剪影，卻與菜緒在首集後半段等待弘人赴會的那股「單純」的傻勁，形成一種帶著強烈「逆轉」的對比，更讓首集最後，她發現弘人真正身份時的震驚表情，在贏得觀眾認可的同時，還附帶著憐惜（加上北川透過菜緒父親，洩漏女兒的絕症消息）。另外，北川悅吏子藉由Party上弘人與菜緒「意外落水」的動作，暗示兩個身份階級差距極大的人因而「墜入」情網，同樣是完美的編寫示範。因為等衣服烘乾，兩人被迫換上廚房的白色制服，從墜落、洗滌、然後平等，而有了山丘之約。在那個兩人初遇時起爭執的階梯上，弘人體貼地為怕冷的菜緒披上自己的外套，然而也因為要歸還外套，讓菜緒發現弘人的窮苦背景…。北川悅吏子利用簡單的元素（階梯、落水、衣服、外套），環環相扣地造就這段身份懸殊的戀情的萌芽，而首集片尾那耐人尋味的的OS：「戀愛的開始不知何時，就像嬰兒那般脆弱卻美麗…」，彷彿為這段不被看好的愛情預先下了個註腳，吸引觀眾繼續追下去。

【又見一簾幽夢】不惜血本前進法國打造瓊瑤阿姨心中理想古堡莊園的製作誠意固然感人（投注的財力與心力至少比來英國出外景的【屋頂上的綠寶石】有誠意多了），可惜的是，在那燒錢拍出來的大量法國外景中，我實在看不出地理背景獨特性對這段戀情發展的關鍵影響力。無論是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田，還是法國的夢幻城堡、秘密花園，都淹沒在過份明亮卻死板僵硬的打光與鏡頭調度裡。甚至連那象徵全劇重心的「珠簾」，都沒能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相形之下，不得不佩服日劇導演在畫面調度上的Sense。以第二集為例，【唯一的愛】光以一隻能發出螢光的廉價橘色塑膠海膽，就巧妙傳達出「Love will not tear us apart」的浪漫純愛概念（我不認為台劇或韓劇有達到這樣的高度）。北川悅吏子的腳本先是安排一群人逛夜市，菜緒眼看好友裕子大大方方與弘人玩鬧，自己卻只會小心眼地鬧彆扭，讓電視機前面的觀眾忍不住為這對冤家乾著急。稍後，弘人為菜緒釣到了她想要的塑膠海膽，她脫口而出，因為這是弘人在夜市特別為她釣的塑膠海膽，所以自己才會喜歡；弘人則說如果不是菜緒想要，他才沒興趣釣這小孩子玩意兒。如果你以為交代完這隻愛情信物的由來，以後每集帶一下特寫晃一晃（提醒觀眾趕快去買），這隻塑膠海膽就算完成任務，那就大錯特錯，而且未免太輕忽北川的能耐了。



這隻橘色塑膠海膽不但促成菜緒與弘人的第一次牽手，甚至還充當愛情媒介。當菜緒聽到弘人說他從郊區的家裏能看到菜緒居住的豪宅，興奮地與弘人相約在晚上九點的時候望向她家的方向。在一片黑暗與點點的冷藍灰光中，那一閃一閃的光亮，恰似兩人間剛萌發的愛情，晶瑩剔透中泛著橘色的溫暖，雖然微弱卻不止息。菜緒的家位在四十五樓的華廈，弘人的家則是不遠處的河邊鐵皮工廠樓上，懸殊的地形與截然不同的建築外觀，不但帶出【唯一的愛】故事背景橫濱的在地特色，還暗示了這個純愛故事的先天悲劇性格。然而一隻夜市常見的小小塑膠海膽，卻彷彿一道溫暖的橘色銀河，為這對分居不同世界的有情人搭出一道奇蹟般的光橋，偷渡了愛情能夠征服一切的美好意象，這才是功力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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