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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電影欣賞〉季刊,請勿轉載,謝謝!







˙前言

從2003年的秋天開始,台灣的電影院裡就瀰漫著一股英倫的氣息!怎麼說呢?首先是在中秋節前夕,由久違台灣院線的英國名導史蒂芬佛瑞爾(Stephen Frears)的新作《美麗˙壞東西》(Dirty Pretty Things)打頭陣,以藝術電影院模式在全省作小規模商業放映。接著,《猜火車》(Trainspotting)導演丹尼鮑爾(Danny Boyle)向經典恐怖片《活死人之夜》(Night of Living Dead)致敬的小成本驚悚片《28天毀滅倒數》(28 Days Later)開出千萬台幣票房。這部電影在英國上映時評論毀譽參半,討厭的人甚至譏諷該片是倫敦街景導覽片;不過2003年暑假在美國作商業放映後獲得極大迴響,高居投資報酬率第一名,也因此讓《猜火車》迷好奇,丹尼鮑爾是否終於走出了《海灘》(The Beach)的陰霾。



迎接冬季的是一年一度的金馬影展,令人眼花撩亂的的片單上,幾乎囊括這兩年來最有口皆碑的幾部英國製電影,包括創作量豐富的中生代導演麥可溫特波頓(Michael Winterbottom)的兩部近作《美麗新世界》(In This World)及《24小時狂歡派對》(24 Hour Party People);坎城影帝彼得穆蘭(Peter Mullan)演而優則導的爭議金獅獎作品《瑪德琳姊妹》(The Magdalene Sisters);被尊為「英國電影界永遠的良心」的老導演肯洛區(Ken Loach)則難得擺脫過往的絕望,以前所未見的輕逸暢快為蘇格蘭的少年連恩譜出他生命中無法承受的重─《甜蜜十六歲》(Sweet Sixteen);華麗大師彼得格林納威(Peter Greenaway)則獻上野心勃勃的多媒體影音計畫的第一部成品─《塔斯魯波的手提箱》(The Tulse Luper Suitcases Part I: The Mob Story);兩名新銳導演則各自帶來他們的第一部長片:鄧肯洛伊(Duncan Roy)導出優雅的英倫上流社會同志懸疑劇《奪魂索》(A.K.A)、拍短片起家的賽門博美(Simon Pummel)以驚人創意拼貼零碎影像成就一部個人風格濃厚的紀錄片《生之頌》(Bodysong)。



如果再加上近年習慣與好萊塢影星合作的老牌導演亞倫派克(Alan Parker)為奧斯卡影帝凱文史貝西(Kevin Spacey)量身打造的《鐵案疑雲》(The Life of David Gale)(本片直接發行首輪DVD);愛爾蘭導演吉姆薛瑞登(Jim Sheridan)難得溫柔的鄉愁小品《前進天堂》(In America);榮登英國影史十大賣座本土電影的《辣嬤寫真》(Calendar Girls);以及將在2004年西洋情人節融化你心的巧克力蜜糖電影《愛是您,愛是我》(Love Actually),這個冬天真是擁抱英國電影的最好時節。



提到「英國電影」,由知名編劇理察寇蒂斯(Richard Curtis)與休葛蘭(Hugh Grant)合作的兩部浪漫喜劇《妳是我今生的新娘》(Four Weddings and A Funeral)及《新娘百分百》(Notting Hill)可能是閃過觀眾腦海的第一印象。事實上,九0年代以降的幾部「全球性」英國電影,無論走甜膩夢幻的純商業路線抑或企圖承襲六0年代「Angry Young Men」的社會寫實風格,都不約而同一腳踢開觀眾既定印象中裡優雅莎劇或珍奧絲汀般中產階級的喋喋不休,而緊扣英倫社會文化的衰頹崩圮,再滲入獨特的英式尖酸嘲諷,生動彩繪晦澀燥鬱中透著溫情英倫生活,在評論票房上同時獲得肯定的《脫線舞男》(The Full Monty)、《舞動人生》(Billy Elliot)及《我愛貝克漢》(Bend It Like Beckham)都可以算是「新」英國電影的最佳註解。這類題材有點尖銳卻又不衝破最後底線,有點溫暖而不流於濫情,沒有過份的渲染與憂傷,以小言大、卻能精準地戴起批判性眼鏡來解構英倫社會的雅俗共賞之作,幾乎成了今天英國電影與各方觀眾接軌的最佳利器。



《美麗新世界》與《美麗˙壞東西》不約而同關注起在英國社會日益嚴重的非法移民問題。前者把重心放在逐夢過程中遭遇的困頓艱苦;後者則沈痛地揭露夢醒之後的無奈掙扎。如果再把描繪美國夢的《前進天堂》加進去,配合《甜蜜十六歲》裡少年連恩一心構築的甜蜜家園幻像及《瑪德琳姊妹》裡眾女囚對幻影自由的那份渴望,似乎不難發現,所謂的天堂、所謂的烏托邦,在幾位英國導演的鏡頭下,既是希望的起點,卻也成了夢想的終點。



當大不列顛早已不再偉大,日不落國已近薄暮,挾著先人文化遺跡及語言優勢,如今的英國(United Kingdom)對於第三世界的同胞而言,仍是一方可望也可及的烏托邦。2000年的六月,五十八名中國偷渡客被發現悶死在剛橫越英吉利海峽的船艙貨櫃裡。貨櫃完全密閉,堆滿了蕃茄,而跨越整個海峽需要六小時…,很熟悉的新聞,不是嗎?把英國換成台灣,前些日子沸沸揚揚的大陸女子遭船員推落海慘劇,不正是另一個翻版?台灣的影像創作者也許沒有英國人對於社會事件的高度敏感,也許缺乏資金來源,關於偷渡客或外籍新娘的應許之旅,除了幾部紀錄片之外,近期似乎只有黃銘正的《城市飛行》碰觸到這個議題。



下面將針對《美麗˙壞東西》、《美麗新世界》及《前進天堂》三部移民電影作更詳細的評介。





˙《美麗˙壞東西》Dirty Pretty Things

以舞台劇及電視劇發跡的史蒂芬佛瑞爾,最為影迷熟知的作品應是曾入圍包含奧斯卡最佳影片在內四項大獎的時代劇《危險關係》(Dangerous Liaisons)。該片的空前好評開展了他在好萊塢的事業,接連推出大玩分割畫面的賭片《致命賭徒》(The Grifters)、嘲諷媒體的當代寓言《小人物大英雄》(Hero)、差點毀了他自己及茱莉亞羅伯茲前途的經典新拍《致命化身》(Mary Reilly),他於1999年憑改良式西部片《非戀不可》(The Hi-Lo Country)獲頒柏林影展導演銀熊獎。只可惜上述幾部作品無論在影片品質或票房收益上都沒能再創《危險關係》的高峰,直到改編英國暢銷小說家尼克宏比(Nick Hornby)同名作品的《失戀排行榜》(High Fidelity)推出後,佛瑞爾在好萊塢的地位才算止跌回升。



相較在好萊塢發展的篳路藍縷,佛瑞爾偶爾為祖國效力的幾部手工業作品反倒顯得悠遊恣意許多。甚至可以說,他最神采奕奕的作品還是在老家拍出來的。在1979年與知名劇作家Stephen Poliakoff合作的處女作《徬徨少年時》(Bloody Kids)裡,佛瑞爾以不帶批判或憐憫的冷漠,凝視兩個歧途少年的掙扎;至於被視為佛瑞爾至今最佳作品的《豪華洗衣店》(My Beautiful Laundrette)一方面細膩觀察在英國為數眾多的印巴人與白人間的互動、衝突,一方面精巧地織入逐漸在主流電影裡萌芽的同志議題,以詼諧卻尖銳的態度看待「性」與「政治」的正確或不正確,不但讓當年才開台不久的第四頻道(Channel 4)對跨足電影製作信心大增,也連帶為世界影壇介紹了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Lewis)這位優秀的演員。



他九0年代的幾部英國製作品中,《嘮叨人生》(The Snapper)與《發財列車》(The Van)走的是如麥克李《生活是甜蜜的》(Life Is Sweet)那類溫情尖銳交揉的生活喜劇路線;今年九月底才在第四頻道作電視首映的電視電影《唐寧街風雲》(The Deal)則大出影迷意外地碰觸政治題材,以類紀錄片的方式詳述英國當今首相布萊爾的崛起與掌權過程。這部《唐寧街風雲》最令人感動的地方在於佛瑞爾的節制 ─ 對於刻意的戲劇性高潮的節制,讓電影未淪為「有為青年的英國夢實現記」;相反的,《唐寧街風雲》裡的布萊爾是個野心勃勃、看準時機擁抱媒體的聰明政客。在佛瑞爾的詮釋下,政壇勾心鬥角的苦澀時刻終究勝過甘甜,失落也多過擁有的豐美。



同樣談藍領階級的悲慘遭遇,佛瑞爾的《美麗˙壞東西》並不準備師法肯洛區或麥克李在苦難中挖掘英式辛辣尖酸與苦中作樂;也不考慮追隨潮流,拿DV搞個類紀錄片。相反地,他替寫實題材灌入驚悚懸疑的成分,讓電影一方面傳遞創作者的社會關懷,一方面不忘電影肩負的娛樂使命。故事重心落在奈及利亞的非法移民奧奎身上。他白天開計程車,下了班馬不停蹄地到一間二流旅館當夜晚的守門員。一開始,佛瑞爾什麼都不點破,讓電影的懸疑性緊緊抓住觀眾的注意力。漸漸的,觀眾發現原來歐克和看來過度小心的清潔婦桑娜是一起分租房間的寓友,必須協力躲避警方的查緝;漸漸的,隱瞞醫生身份的奧奎發現他所工作的旅館馬桶裡,竟藏了剛被卸下來的人體器官!佛瑞爾以剝洋蔥的方式層層解構華麗倫敦底下隱藏著的不美麗事物。然而,旅館經理卻告訴奧奎:「我們的工作,就是整理、提供住客光鮮亮麗的環境。所以見不得人的人、事、物,只要乖乖隱藏在地底下,誰管你」。



蒼天無情,人間依舊存在著一絲絲溫馨,在相互依靠的邊緣掙扎裡,一份情感逐漸發酵。桑娜與奧奎面對無意間涉入的非法器官移植勾當,該如何脫身?誰想得到,非法移民、門房、妓女這些平常被一般人嚴重忽略其存在感的身份,竟諷刺地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第一次編寫劇本就成功說了一個好故事的本片編劇史帝夫奈特(Steve Knight),原是英國無線電視ITV頻道高收視率綜藝節目《Who Wants to be a Millionaire》的原始催生者之一。他把製作商業電視節目時訓練出來的功力轉移到電影劇本的撰寫上,以一場又一場的戲劇高潮弔足觀眾胃口,再配合當代最優秀的攝影師克里斯孟吉斯(Chris Menges)驚心動魄的鏡頭語言,讓這部觀點銳利的社會寫實片說理明晰之餘,在情感上更是扣人心弦。只是,過份聰明的戲劇性導向難免將最後結局引入一個「計中計連環計」的狡詐收場。影片前半部細心刻畫兩名主角背景、心裡轉變,以至好不容易發展出相濡以沫的動人情愫的那份慧心獨具,都被最後刻意的(驚奇)逆轉磨蝕殆盡。觀眾終究只能祝福桑娜:到了美國一切平安,千萬別再遇上一次紐約版的Dirty Pretty Things!



《美麗˙壞東西》甫在2003年底的英國獨立精神獎上大獲全勝,總計獲頒最佳影片、導演、劇本、男主角四項大獎。不幸遭評審冷落的法國甜心奧黛莉朵杜(Audrey Tautou)以童騃的天真詮釋追求夢想的桑娜,證明她在《愛蜜莉的異想世界》(The Fabulous Destiny of Amelie Poulain)裡的亮眼絕非僥倖;《哈利,親愛吾友》(Harry, He’s Here to Help)的凱薩影帝瑟吉羅培茲則把旅館經理那附賊兮兮的狡詐嘴臉演到令人咬牙切齒。當然最精彩的還是飾演奧奎的舞台劇演員奇維托艾吉佛(Chiwetel Ejiofor),他澄澈的雙眸裡映現出的是一抹即使滄桑也掩不住的純良。那股思鄉急切的悲涼無奈,及面對朋友的誠摯關懷,為這部電影灌入最巨大最動人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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