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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微微 風微微 孤單悶悶在池邊

水蓮花 滿滿是 靜靜等待露水滴

啊… 啊…

阮是思念郎君伊 暗相思 無講起

要講驚兄心懷疑

月光瞑 月光瞑 夜夜思君到深更

人消瘦 無元氣 為君唱出斷腸詩

啊… 啊…

蝴蝶弄花也有時 孤單阮 薄命花

親像瓊花無後瞑

月斜西 月斜西 真情思君君不知

青春欉 誰人害 變成落葉相思栽

啊… 啊…

追想郎君的情愛 獻笑容 暗悲哀

期待陽春花再開







由周添旺填詞,楊三郎譜曲的台灣民謠<孤戀花>,以等待露水滋潤的水蓮花比喻少女懷春的心境。後來,白先勇在五月花舞廳遇到正在拉琴的楊三郎,一旁的本省歌女唱的就是<孤戀花>這首曲子,於是以此為背景創作出短篇小說《孤戀花》。不曉得在未來會不會有突發奇想的創作者,把楊三郎的故事、白先勇的故事與小說《孤戀花》三者結合,譜寫出如《時時刻刻》般後設版本的「三段式」青春蝴蝶孤戀花呢?



好的文學電影(電視),往往能掙脫原著白紙黑字的經典囚籠,馳騁出另一版本的想像空間。白先勇的原著只有十幾頁,曹導的電視劇卻洋洋灑灑拍出十六集。蕭颯的改編劇本徹底改寫原著中戲份極輕的林三郎與五寶,於是,本來只是默默教娟娟唱<孤戀花>的老琴師幻化為三0年代的台灣文青;本來只活在雲芳記憶中的悲情妓女則轉變成純真可愛的小歌女,讓這場兩女一男的三角戀曲添加戲劇性,也因此,後來雲芳捧著五寶骨灰會見三郎的新增片段,才有能量釋放出揪心不已的深切哀戚。



就我所看到的電視版首集來看,劇情上的鋪陳雖嫌緩慢,甚至不符合連續劇要用高潮收場的慣例,曹導卻真誠地讓電視版延伸出屬於自己的生命,而且對白並不會像《人間四月天》那般文謅謅難以消化,也沒有因為企圖留住文字的華美而犧牲影像的創意性(大部分改編張愛玲小說的電影都犯了這個毛病)。就如同王家衛、徐克都曾經創意改編金庸小說一樣,曹導很有野心要把薄薄的十多頁原著發展成厚重的大河史詩,所以苦心妝點了許多豐富的配角。那些曾經留學日本的台灣人、那些居住上海的台灣人,以及尚未登場的,那些避居台北的上海人…,雖然是新版的創作物,他們的生活態度、他們的遙想當年無心今日,卻忠誠地傳達出白先勇原著中的那群台北人的矛盾與為難。也許有人會覺得拍文學劇(電視版)卻改編出這麼多旁枝末節,會分散主題。但曹導對服裝、布景到音樂的講究,讓這些微小枝節非但不顯冗長,反而出落得細緻而美麗。而也正是因為這些超乎台灣小螢幕格局的用心,才為這個大銀幕版本堆疊出死生契闊的史詩格局。



日劇迷大概知道,每年底各家電視台常會把十多集的高收視率日劇濃縮成兩小時的精華篇,以特別節目的形式播出,再賺一次收視率。不過,把電影版《孤戀花》看做電視版的「精華篇」,對曹導、電影版實在不公平。電視劇本為顧及連續劇模式及長度、因應觀眾收視習慣,必須改為順時間敘述;幸好電影版給了編劇(電影版編劇加上陳世杰)一個「回歸原著」的好理由。把「伸長」的東西再「塞回去」(把近二十小時的長篇連續劇剪成兩小時電影版),本來就是一件棘手的任務,不過,白先勇小說裡第一人稱的插敘寫法,讓「去蕪存菁」這四個字變得「理直氣壯」。相較於《孽子》、《浪淘沙》等長篇文學劇想要精簡成一部電影的高難度,《孤戀花》原著無疑具有先天上優勢,讓創作者得以善用影像蒙太奇的魔法,回歸原著的(插敘)結構,讓五寶悄然隱退雲芳的記憶深處,浮光掠影地漸次與娟娟身影重疊…。



白先勇的《台北人》系列短篇,一直是文化研究極感興趣的題材之一。電影版《孤戀花》為了強化愛情主線,增強情感濃度,必須刪掉許多(電視版中才有的)配角戲份,因此電視版裡「刻意凸顯」的文化、政治意識言說,也就注定給稀釋了。不過,屬於外省人的失根與漂泊感,隨著電影情節發展到雲芳典當首飾買下一間小公寓,準備和娟娟一起住時,還是飄出了一股安身立命的平凡實在感。五寶與娟娟,一個是中國人、一個是台灣人,在雲芳的眼中,卻都一樣是三角臉、短下巴、高高的顴骨、眼塘子微微下坑,長著那麼一副飄落的薄命相。曹導既然已把原著中五寶性格暴虐、陰暗的一面逆轉成甜美無望的純真,當然得想法子讓五寶的角色和娟娟逐漸重疊起來。雖然先天上的限制(電影版是直接從電視版剪接)讓電影版段落與段落間的串連略顯生硬,幸好有原著中「陰魂不散」佔領雲芳心頭的五寶,成了適時修補電影版轉場節奏的萬靈丹。電影版先是以五寶離開三郎破題,製造開場的懸疑性,隨著劇情推展,(不熟悉原著劇情的)觀眾才漸漸瞭解上海灘當年點滴。然後,肉身已死的五寶,與心神上逐漸凋靡的娟娟,竟能神奇地以平行的節拍在雲芳心底揚起二重奏。即使曹導版的《孤戀花》無法忠實呈現原著裡娟娟「代替」五寶「報仇」、然後得到「解脫」的轉化,但曹導利用雲芳那件先給五寶穿、後讓娟娟穿的紅色旗袍作為象徵,也算煞費苦心的神來之筆了。



觀眾悲憫地看著雲芳對娟娟的憐惜,然後藉由偶然穿插的吉光片羽,瞭解雲芳歷經五寶之死後所學會的寬容與成全。十里洋場的風華絕代對應戰後台灣夜市那卡西的鄉土生命力,在閃過即逝的回憶片花裡,為電影版《孤戀花》綴出一條璀璨的銀河項鍊。我想任誰都無法忘記雲芳和五寶在黃包車上牽手嬉戲的美麗畫面(這個經典畫面讓我想到《慾望之翼》The Wings of the Dove),在電影版中,稍後又出現了雲芳初次營救五寶後,五寶在黃包車上不安定地回頭張望雲芳的片段。同樣有黃包車,同樣是雲芳和五寶,卻因倒轉的時序而蒙太奇出影像專有的魅力。另一段美麗畫面則發生在柯老雄強押娟娟坐上摩托車後,從落魄的亡命鴛鴦逆轉出一股怪異卻飛揚詩意的平實生活感(這片段讓我想起同樣是高捷主演的《南國再見南國》),原來粗野暴虐的柯老雄也可以被拍得這般浪漫。比較可惜的是,電視版片頭雲芳與五寶兩人一身紅旗袍的旂旎雙人蝴蝶舞,怎麼沒剪進電影版中呢?



作為背負著經典名著讀者巨大期望的文學電影,《孤戀花》當然還是有很多可以改進的空間。例如柯老雄躲債的動作場面、五寶病逝時的兵荒馬亂場面,都透露了台灣導演在技術執行面的劣勢。另外,把娟娟遭生父(太保客串)性侵害的夢魘壓縮進娟娟以熨斗打死柯老雄的高潮戲中,雙重悲劇一次爆發的巧思雖然奏效,娟娟那致命的一擊,到底仍舊在視覺上缺乏「轟然巨響」的震撼力(全靠背景交響樂牽動)。還有,五寶在逃難中死去的片段似乎有點太早出現(曹導安插在雲芳坐車回家、娟娟崩潰之間),假如能把五寶之死跟娟娟及殺柯老雄、門外則是雲芳焦急地以菜刀擊門交叉剪接,凸顯雲芳今昔依舊的「無能為力」,或許張力會更強大。而雲芳最後在鳳山眷村巧遇嫁為人婦的百樂門舞小姐美君的「新版結局」,雖看得出曹導是想藉此傳遞一個時代的過去的滄桑感(這點子真的很棒),很可惜這份野心卻被美君(王寅)毫無說服力的唸白給毀了。



從音樂的運用來看《孤戀花》,成績相當不平均。以台灣民謠<孤戀花>作為主旋律,是很好的點子。可惜不知是製作費、版權、或音樂總監陳小霞的問題,大量過滿的管弦樂演奏,讓電影的情緒顯得過滿而浮濫。或許這是非戰之罪吧?畢竟電影版本就是電視版精華,剪貼的結果自然造成處處高潮、處處管弦樂了。除了讓林三郎(庹宗華)開口演唱的創意極好以外,電影的四段高潮(開場五寶回到雲芳懷抱、雲芳把五寶骨灰交給三郎、娟娟殺了柯老雄、雲芳最後走進眷村小巷的謝幕式)全都配上管弦樂,不但過火,也有故作史詩之嫌。電影一開始就大用特用華麗的主旋律,在節奏上已經過份磅礡了。娟娟殺了柯老雄那部分,主旋律使用過久,或許前戲部分可以重新編曲成快板(比較驚悚、扣人心弦)或悲情的小調變奏,直到真正擊殺柯老雄的剎那,才讓主旋律倏地迸發出來,凸顯衝擊性。而美君目送雲芳離去之際,或許可以先以小提琴或鋼琴單音符來演奏主旋律,然後才慢慢擴展為管弦樂演奏,讓史詩格局(單音V.S.交響樂:個體V.S.大時代)逐漸浮現…。



從電影產業面來看,《孤戀花》以電視(大概三集的預算就可以拍一部小成本國產電影了)、電影雙向進行的策略,成功為高預算大格局的國產影音計畫案鋪出另一條新路(畢竟很少有人願意「單獨」投資一部大預算國產電影吧;電視劇還是比較容易回本)。感謝曹導身為創作人的傲氣,加上服裝、布景、音樂各技術環節的用心,讓我們有機會見識國片中難得一見的兵荒馬亂逃難場面(想一想,上一次請得起一拖拉庫臨時演員拍亂世逃難、戰爭場景的國片是哪部);讓我們在大銀幕上重溫久違的國產時代劇。當然別忘了,選角的精準,是《孤戀花》動人的真正關鍵。李心潔的楚楚可憐對比蕭淑慎脆弱卻又延展著土性的生命力;戲份所剩無幾的庹宗華(看他在電視版第一集裡一副拘謹憨傻的文青模樣,又別有一番滋味)肩負著帶出電影版最悲涼時刻的重要任務;演大哥演成精的高捷則在幾個眼神流轉間,透露出原著中的柯老雄也不曾有過的人性時刻;甚至連演媽媽桑的邱秀敏、演房東太太的丁也恬,都生動得讓我鼓掌叫好。不過對我來說,整部電影的靈魂還是是來自雲芳 -- 袁詠儀。這位曾經是香港最看好的影后級女星(她近期的影壇發展似乎呈停滯狀態),以至情至性的投入跨越語言障礙,為這朵悲情卻堅韌的孤戀花注入動人的嬌嗔愛慾。期待她以此角提名金鐘、金馬雙料影后,開創她的第二波演藝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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