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電影，我略知一二……

本文原刊於《新台灣新聞週刊》第646期「電癮隨筆」專欄，請勿轉載，謝謝！







某位影評人朋友曾經跟我說過這麼一句話：「如果你看過黃信堯拍的《唬爛三小》之後，就知道《九降風》根本不算什麼」。衝著他這句話，我打定主意非要看一下《唬爛三小》到底在唬爛什麼。



老實說，台灣電影市場這麼蕭條，要找一部沒作過商業院線映演的電影來看，難度還真是媲美「超級任務」。我先是動用影評人身份借到《唬爛三小》報名金穗獎的六十分鐘版DVD，懷抱著很微弱的期待心，在某個沉悶的深夜放來打發時間。約莫演了十幾分鐘之後，我開始被片中那群長榮中學畢業的六年級前段班老兄們給牢牢吸引住，他們唬爛的方式，他們的語氣與笑容，實在充滿南部男生專有的親切感，讓我越看越鄉愁。漸漸的，隨著影片中那群同學畢業、退伍、結婚、出國等各自不同的際遇，我在那六年中看到了每段人生的不盡相同，有的像玩笑，有的像一部勵志電影，有的是戀愛偶像劇，有的則是……。然後，《唬爛三小》從一部看似散漫、隨意的素人Home Video，變成了一部屬於我們六年級世代的私電影。



時間，宛如高高在上法力無邊的主宰者，照應底下六年人生命運的種種甜美與無情。我喜歡黃信堯導演（我想他比較喜歡人家稱他「啊堯」，請注意「啊」這個字別寫成「阿」，他有在自己的部落格中強調過）的全本台語OS，以及他為自己的作品下註腳的方式，我也非常感動於他生平第一次拿起攝影機拍攝的第一個鏡頭，尤其同樣的鏡頭於電影收場時再度出現，同樣的時間，同樣的人物，卻是再也不一樣的記憶……。款款深情，莫過如此。



當然看完《唬爛三小》之後，我不會就因此說《九降風》不算什麼！畢竟《九降風》是以虛構戲劇形式去呈現導演林書宇高中年代的鄉愁，力道同樣逼人。但紀錄片格式的《唬爛三小》有其直接紀錄真實的優勢存在。對於成長背景類似的南部男生來說，我想共鳴是無限相乘的。大家的青春，約莫如此吧。



《唬爛三小》絕對是一部親切的、專屬於男性觀眾的「打手槍電影」，或者把它形容成「唬爛版九降風」也很貼切。我很確定我會永遠記住那間光名字就很有親切感的「自在軒」茶坊，那落下的雨滴漸漸變成漩渦流入地下水溝的方式，還有一天喝了四杯大綠與一杯熱烏的恐怖紀錄。

真的，看完六十分鐘版《唬爛三小》的那個深夜，我整個人震撼到失眠了。我決心非要看到啊堯導演另一部傳說中的經典之作《多格威斯麵》，以及八十八分鐘的完整版《唬爛三小》不可。Google到了啊堯導演的部落格「三隻小白兔的影像世界」，看著他那些略帶無俚頭的文字，有時很樂天很搞笑，有時卻又帶著些微不得志的心酸，忍不住就一篇接著一篇看了下去。後來，看到有粉絲留言問說要如何買啊堯導演的DVD，我也就依樣畫葫蘆，跟著人家寫email過去問了。



啊堯導演在回信中是這麼說的：



我沒有發行也沒有壓片

沒什麼本錢

又怕賣不出去

所以只有認識的或人介紹的

才會燒片子賣

所以我先說明我片子是燒的

封面也都是很簡單的幾個字

沒什麼設計可言

一片三百

多格威斯麵和唬爛三小合買是五百

運費應該是55元

你考慮一下

如果真的想買再跟我說

因為怕你拿到手時

會覺的質感和價位有落差



我回覆說「當然要買，請給我匯款帳號」。結果還沒收到回信，DVD就寄到了。啊堯導演果然阿沙力，一點也不怕我收了DVD後，賴皮不付錢！

《多格威斯麵》其實就是Dog with Man的諧音，也就是「男人與狗」的意思。啊堯導演自己在片頭說，2000年底，當時太多因素導致拍攝題材一換再換，後來老師的一句話，讓他索性真把當時還沒很紅的柯賜海當成紀錄對象，開始隨著柯賜海東奔西走，側身紀錄柯賜海如何四處去人家記者會舉牌抗議結果跟媒體交惡、如何選立委失利、如何照料餵食流浪狗，如何用幾千支門號癱瘓人家辦公室……。一年半以後，當柯賜海儼然成為台灣許多觀眾眼中另類英雄人物的時候，啊堯導演卻選擇離開，在2002年7月剪出了這部《多格威斯麵》。



柯賜海絕對能在台灣當代奇人異事榜佔有一席之地，我心中最適合幫柯賜海拍紀錄片的人，其實是德國大師荷索。因為荷索向來長於「測量」人類骨子裡某種病態執迷的深度。他總是一派凌厲地劃開被紀錄者的表皮，讓我們看見那異於常人的瘋狂行徑背後，某種直指核心的脆弱與徬徨。那樣幽微複雜卻又不被刻板政治正確與既定價值箝制住的觀察與思索，神奇地為被紀錄者看似瘋狂不理性的堅持，灑上一層魔法金粉，讓它瞬間變得亮閃閃、迷人、浪漫。



讓我驚喜的是，啊堯導演在《多格威斯麵》所採取的態度，以及啊堯導演獨樹一格的「台語OS」方式，還真有那麼一點「荷索式的利索」，讓我想起了荷索那兩部關於「怪人」的著名紀錄片：《灰熊人》（Grizzly Man）及《God’s Angry Man》。最神奇的是影片的尾聲，當約翰藍儂的〈Imagine〉幽幽響起時，還真是在搞笑中暈出一股淡淡的感傷，融化了先前所有的尖銳批判。



有人認為《多格威斯麵》在美化柯賜海；有人則覺得作為一部藉由側記柯賜海思索媒體亂象的作品，《多格威斯麵》顯然缺乏更廣泛深刻的結構性觀察與批評，但我以為，啊堯導演其實早透過他最後的OS，很明確地為自己這一年半來的紀錄（旁觀）者身份，下了一個眉批。畢竟，《多格威斯麵》不過是在紀錄一個不尋常的人，其體內不妥協的基因如何反射到他的日常行為舉動上，以及與他所餵養的狗群，在本世紀初的十八個月間相處的點點滴滴。這也就夠了。







附記：

．啊堯導演的部落格「三隻小白兔的影像世界」：

http://blog.yam.com/user/riverwolf.html



．本文圖片皆來自《多格威斯麵》與《唬爛三小》兩部DVD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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