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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電影欣賞〉季刊,請勿轉載,謝謝!







中國電影學者郝建曾經指出,與其把「第五代」定位為北京電影學院78班的畢業生,還不如把這個集合名詞用來概括特定的題材範圍和可供辨識的美學風格(註)。如果說當年努力把自己的電影丟入歷史洪流的第五代影人,在進攻中國電影圈的權力核心之後,藉由製作各類關乎帝王將相題材的影視作品與主旋律合拍,那擺脫封建的寓言格式,丟開動輒民族國家的沈重包袱的「後五代影人」(這群大多數出生於六○年代的導演們,其實普遍不喜歡被泛稱為第六代),顯然嘗試以更生活化、更具「個體性」、更隱晦而私密的方式,來重溫二十世紀後半葉(尤其是陽光燦爛的七○年代)的集體記憶。



或許從這個角度來看,另一種版本的主旋律,正藉由後五代影人之手,逐漸成型中…。其中聲勢最為浩大的,應該是在上海電影節及金雞獎大有嶄獲的《美麗上海》。事實上該片導演彭小蓮雖和張藝謀、陳凱歌等第五代導演同梯,但她的作品向來和第五代風格相去甚遠。《美麗上海》是彭小蓮的「上海三部曲」第二部(這三部曲分別著眼於上海的石庫門、花園洋房及老式公寓),她善用上海舊式花園洋房奇特的歷史、地域及景觀性格,從一個舊時代資產階級家庭的悲歡離合,折射出近半世紀中國的殘酷與孤寂,更試圖撫慰文革時期遺留下的傷疤,也算是野心勃勃。彭小蓮對音、畫的細膩處理,讓《美麗上海》呈現一種文學電影特有的質感,可惜整體演員質素上的無法協調與格格不入的口條(顧美華雖然演得好,但廣東腔實在太缺乏說服力;而戲份最重的王祖賢則是完全失敗的選角),成了《美麗上海》最大的敗筆。相較於片型類似(都是關於房子與家庭關係)的《此情可問天》(Howard’s End)與《一一》的優異成績,《美麗上海》頂多只能說是「誠意感人」罷了。
再來,以《那山那人那狗》、《暖》及《生活秀》拿遍金雞獎、東京影展及上海電影節重要獎項的霍建起,最新作品《情人結》雖和《美麗上海》分享類似的後文革傷痛,成績無疑較為出色。出身美術設計的霍建起,從處女作《那山那人那狗》一路下來,如詩如畫的影像搭配懷舊感傷的故事,已成了他的美學商標。改編自女作家安頓作品《愛恨情仇》的《情人結》,把趙薇與陸毅比擬成中國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因為文革時期父執輩的嫌隙而無法結合,儘管天各一方卻又不願就此放棄,直到女方父親在彌留之際低頭向男方遺孀道歉,才換來一場遲來的婚禮。《情人結》的故事泛著哈金《等待》那種悲劇寫實的憐憫,無論是荒謬憤懣的陳年冤結,還是備受煎熬的相守情結,結果只是換來不知為何而堅持的自我質問。長年的等待似乎消化盡了一生的熱情,而片尾拍結婚照時不似「喜極而泣」的平靜淚珠,更意在言外地暗示著文革烙印的無法磨滅。



至於拍了十多年電視劇的章家瑞,年紀上雖與「新銳」兩個字頗有距離,他的「雲南三部曲」前兩部《婼瑪的十七歲》、《花腰新娘》講的卻都是青春愛戀的如沐春風。其中《花腰新娘》這部青春言情劇尤其格外討喜,印小天的憨傻配上張靜初的刁鑽,再奉送花腰彞族美不勝收的民俗歌舞與雲南湖光山色,搖擺出一股中國電影難得的活潑節奏。作為「雲南三部曲」系列的終曲,章家瑞的最新作品《芳香之旅》企圖心無疑是巨大的。《芳香之旅》的故事背景橫跨近四十年,六○年代的向陽號巴士車掌小姐張靜初,對生活、愛情曾經充滿一股想冒險的激情,而聶遠飾演的青年醫生恰好成為她少女情懷的折射對象,直到她卻被現實的殘酷扎得體無完膚(這部份與張靜初的代表作《孔雀》相互輝映),勉強下嫁一直很照顧她的巴士司機范偉…。歷經歲月磨難與人情冷暖,張靜初終於瞭解,與范偉毫無激情的平淡婚姻生活中,一直被她忽略著的愛情的可能與可貴。章家瑞在片尾以陽光般的回憶畫面來緬懷舊日的美好,讓垂垂老矣的張靜初走出被聶遠背叛的傷痛,更肯定了「曾與毛主席握過手」的勞動楷模丈夫范偉的愛意,《芳香之旅》也許沒有直接言及文革,但章家瑞卻讓歷史的苦痛潛藏在愛情的表皮底下,極其巧妙地透過張靜初對兩個男人、兩段愛情的態度,譜奏出一段寬容的主旋律。
還有被譽為第六代導演中最具主流潛力的張揚,新作《向日葵》也嘗試碰觸後文革的生活狀態。1976年對中國來說,是一個句號,也是一個冒號。毛主席逝世,四人幫垮台,主人翁張向陽的生活也因為父親(孫海英)的歸來而變得不同。曾經是畫家的父親再也無法作畫,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更具有天份的兒子身上;至於母親(陳沖)最關心的一件事,則時哪時候才能分到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似乎只有這個具體存在的東西,才能讓她的生活、她的婚姻、家庭發生意義。



張揚以通俗討好的筆觸,細細重現老北京胡同文化,娓娓道來這對冤家父子從埋怨到體諒的歷程(事實上,張揚前作《洗澡》裡的父子情結,就充滿自身經驗的投射),不免令人想起加拿大電影《愛瘋狂》(C.R.A.Z.Y.)。橫跨四分之一世紀的時代之河,除了拉出史詩的厚度以外,似乎也「正面」地暗示著文革的傷疤終究會癒合,再難解的情結也有解開的一天。於是,張向陽與歷劫歸來的陌生父親之間長達二十餘年的抗爭,逐漸發展成一則即便感傷卻又政治正確的樂觀寓言。《向日葵》這份教導中國人要向前看的「寬容」、「肯定」與「希望」,是否與《美麗上海》、《情人結》及《芳香之旅》一脈相承,象徵著新一代的影像創作者,正藉由這樣的方式撰寫新中國電影的主旋律,為文革的悲情提供出口呢?



當然,主旋律也是可以非關政治,單純以人道關懷為出發點。楊亞洲的《美麗的大腳》大概是這十年來最誠懇最不樣板的主旋律電影,而他描述底層民工愛情的社會寫實新作《泥鰍也是魚》,照樣把主旋律給演奏得「自然」動人,藝術成就上更是大躍進(也因此獲得東京影展藝術貢獻獎),這兩部電影的女主角倪萍更是儼然成了大地之母的代言人(也許聖潔無瑕了些)。假以時日,持續關注底層生活的楊亞洲再大膽一點、再有勇氣一點,說不定有機會成為中國的肯.洛區(Ken Loach)呢(很巧合的是,泥鰍的英文剛好就是「Loach」)。







註:

http://www.southcn.com/ent/zhuanti2/6th/news/200305200270.htm

http://www.zgyspp.com/Article/ShowArticle.asp?ArticleID=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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