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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1993年的《純真年代》真的是空前絕後的華麗意外,誰也沒想到,草根粗野的馬蒂,也有這麼文學、優雅、雋永、惆悵,卻又不忘犀利的一面。然而《純真年代》之後,馬蒂就陷入了豪華、大氣的泥淖中。《賭國風雲》、《達賴的一生》、《紐約黑幫》及《神鬼玩家》儘管仍是史詩規模的優秀作品,但馬蒂早期那種生猛令人難忘的作者風采,顯然無法瀟灑地施展在時代傳奇、名人軼事這類大格局架構上頭,結果雖然大師招牌印記處處,卻難列入大師代表作品榜。對我來說,近十年來馬蒂最好的作品,其一是呼應《計程車司機》的《穿梭鬼門關》,其二就是翻拍香港《無間道》的《神鬼無間》。



由於港版《無間道》已把港片對類型電影最擅長的布局與調度發揮到極致,以致「原著的框架」成為這個好萊塢重拍版本無可避免的宿命。認為《神鬼無間》不夠精彩的華語觀眾,普遍是中了《無間道》的毒,所以我們比較關心西洋版黃警司跟傻強會怎麼死?天台對決跟電梯門重頭戲會怎麼改編?又或許大多數華語觀眾,對馬蒂七、八○年代的經典作品認識得太少(《殘酷大街》、《計程車司機》、《蠻牛》與《喜劇之王》),以致忽略了《神鬼無間》在細節部份的用心。事實上,馬蒂以粗粒質的街頭暴亂新聞片段配上傑克尼克遜那句「我不要讓自己成為環境的產物,我要把環境變成『我的』產物」來揭開《神鬼無間》的序幕,那獨特的自信與流暢飛揚的節奏,伴隨著直侵人心的即興暴戾,簡直讓我有種《殘酷大街》重返銀幕的錯覺。這是極有趣的一點,二十年前,徐克、吳宇森與王家衛的早期作品,多少有著馬蒂那獨立且即興的活潑節奏,今天雖然馬蒂把香港後生的作品拿來改編重拍,卻又神奇地四處蓋回自己的作者印記。



香港本身的殖民歷史賦予《無間道》的豐富文化訊息,當然不會是馬蒂的興趣所在;而警匪雙方的諜對諜與勾心角力,也非《神鬼無間》改編的關鍵,因為馬蒂不是布萊恩迪帕瑪。他對《神鬼無間》的野心,遠遠超越攝製一部警匪鬥智的「類型片」;他對《無間道》原著題材的興趣,想必是去挖掘這個故事中的草莽氣息,以及關於夢想的破滅(我實在很喜歡片中一再出現的Massachusetts State House那金色圓頂象徵的意義)、背叛的創痛,隨之而來的悲劇色彩(讓我想到《蠻牛》)。
以《王者天下》崛起的編劇威廉莫納罕,試圖把港版的奇情臥底神話從雲端上拉下來,藉由波士頓的地域特色來強化這個改編版本的真實感及衝突性。於是在姿態逼人的震撼序場之後,《神鬼無間》以相較於港版更長更細節的篇幅,交叉剪接描述兩個男主角成為臥底、各自打入警界及幫派的前因後果,並起用貌不驚人的薇拉法米嘉飾演心理醫師,藉著理性抽絲剝繭兼感性「親身試用」,讓兩個邊緣人身陷無間地獄的掙扎與恐懼更顯立體。薇拉法米嘉那不甚夢幻的外型,為她與麥特戴蒙的公式性電梯邂逅,以及與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因瞭解而同情進而產生情慾的戲劇性關係,增添了一股堅強的真實感(相形之下,港版《無間道》裡陳慧琳與梁朝偉的對手戲就太浮面了)。事實上,比起港版鄭秀文飾演的作家妻子及陳慧琳飾演的心理醫生這兩個女性角色,《神鬼無間》裡面充滿理性色彩的女醫生無疑更具複雜度。她在情感與肉體上的劈腿、對法律道德以及情感上的焦慮與抉擇,以及這個角色本身專業對於她所周旋的兩個正反臥底男人的理性耙梳,形成一種非常耐人尋味的分析,以及飽滿的對照。



比較可惜的是,由於馬蒂拍黑道混混本就比拍警界內部角力嫻熟,所以《神鬼無間》對麥特戴蒙與警局的戲自然無法如麥可曼的《烈火悍將》般神采處處。幸好第三度與馬蒂合作的李奧納多狄卡皮歐,這回交出了一張接近完美的成績單。從《紐約黑幫》的稚嫩到《神鬼玩家》的「半」成功,李奧納多狄卡皮歐這回除了腔調與嗓音的努力之外,更把臥底的瀕臨崩潰邊緣的壓力與恐慌詮釋得絲絲入扣(尤其相較於《神鬼玩家》後半段詮釋霍華休斯精神崩潰的失敗)



至於戲份大幅增加的傑克尼克遜,毫無疑問地因為威廉莫納罕的五星級經典對白,而獲得了大部分影評人及觀眾(甚至奧斯卡)的讚賞。值得注意的是,這個西洋版韓琛並非被設計成教父型的掌門人,他的草莽、粗俗、狡詐,以及蠻橫,配上傑克天生的邪魅氣質(繼《紫屋魔戀》之後),簡直完美地詮釋了這個壞蛋單純享受犯罪快感的那種病態與無可救藥的自溺。而馬丁辛與馬克偉伯這兩個代表警界白臉黑臉的角色,則宛如威廉莫納罕對港版黃警司的個人解讀。藉由把黃警司這個角色一分為二,港版中並未明.白.描.寫.的,關於白道人物在道德與法律的灰色地帶遊走時的狡詐與焦慮,更加被突顯出來,所以「分裂」出馬克偉伯這角色,並不顯得多餘,也不只是為了成就電影最後的高潮,當然他的表現也確實出色。
當然本片的攝影與剪接也該提一下。法斯賓達死後轉和馬蒂長期合作的德國攝影大師麥可波荷斯,顯然在馬蒂的要求下玩了不少帶著黑色類型電影氣味(兼向老電影致敬)的鏡頭把戲;而馬蒂另一位長期合作夥伴,剪接師賽瑪史谷梅克,也拼出了繼《四海好傢伙》之後最破碎、敏捷、靈活、律動著的猛烈節奏,還能怎麼說呢?這三個人的結合簡直是影史奇蹟,讓每個畫面都成為範本。



最後要說的,就是The Departed這個英文片名,雖然是來自葬禮上那句「The Faithful Departed」,但片尾的悲劇性收場,以及片頭所引用James Joyce的字句,讓我忍不住把我最愛的〈The Dead〉最後一段貼出來,整個意境實在非常適合為這部電影,順便為這篇文章,劃下句點。



A few light taps upon the pane made him turn to the window. It had begun to snow again. He watched sleepily the flakes, silver and dark, falling obliquely against the lamplight. The time had come for him to set out on his journey westward. Yes, the newspapers were right: snow was general all over Ireland. It was falling on every part of the dark central plain, on the treeless hills, falling softly upon the Bog of Allen and, farther westward, softly falling into the dark mutinous Shannon waves. It was falling, too, upon every part of the lonely churchyard on the hill where Michael Furey lay buried. It lay thickly drifted on the crooked crosses and headstones, on the spears of the little gate, on the barren thorns. His soul swooned slowly as he heard the snow falling faintly through the universe and faintly falling, like the descent of their last end, upon all the living and the dead.



(引用自: http://mockingbird.creighton.edu/english/micsun/IrishResources/dead.htm







附記:

.《紐約黑幫》影評: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3726176/20030826142323



.《神鬼玩家》影評: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44715487/20050209222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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