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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真是越來越崇拜達丹兄弟了。時隔兩年,終於看到了他們2002年參展坎城的作品——《兒子》Le Fils,原來感動是沒有保存期限的。《兒子》除了獲頒天主教人道主義精神獎外,也讓他倆長期合作的班底男星奧利維高梅獲得肯定,打敗《戰地琴人》的安卓布洛迪拿下坎城影帝。說起2002年的坎城影展,真是繼2000年後,入圍影片平均水準最高的一屆,《甜蜜十六歲》Sweet Sixteen、《兒子》、《創世紀》Russian Ark、《沒有過去的男人》The Man Without a Past、《戰地琴人》The Pianist應該是我心目中前五強。



達丹兄弟的前兩部作品(《承諾與背叛》La Promesse、《美麗羅賽塔》Rosetta)都以青少年的觀點來看現實世界的殘酷,這一次改從老搭檔奧利維高梅的視界切入,讓觀眾透過近身接觸(手提攝影機幾乎緊貼著高梅的後腦杓、耳垂來操作),身歷其境地旁觀這位木工師傅的種種沈默行徑。一如前作,《兒子》還是沒有背景音樂,而大量跟拍、厚重的寫實氣氛,則逼得觀眾隨著主角所面臨的殘酷抉擇而開始呼吸急促。「To be or not to be」一直是達丹兄弟作品的主題,他們不喜滔滔雄辯,習慣把語言凝聚到最簡約的地步;因為,他們要的,是藉著一些日常生活中的舉動(看似無意義、理所當然的沈默舉止)來行心理分析之實。當木工師傅發現前來應徵的學徒就是五年前殺了他兒子的兇手,他為什麼還是不動聲色的收他為徒?這個略帶驚悚的故事,在高梅低調壓抑的表演及達丹兄弟一貫的旁觀角度下,我們必須如以往觀察羅賽塔及伊谷般(達丹兄弟的前兩部作品也都有精彩而略帶懸疑的開場),很專心地研究木工師傅的種種小動作,才能漸漸明白這位哀莫大於心死的孤獨中年人,是不是跟《意外邊緣》裡的湯姆威金森一樣,將要血債血還。



對影迷來說,木工師傅這個角色既指涉了同樣由高梅飾演的《美麗羅賽塔》裡不太照顧員工的鬆餅店老闆,更與《承諾與背叛》裡聯繫微弱的父子關係息息相關。在《承諾與背叛》中,高梅飾演的粗暴父親一再干擾兒子伊谷修車店學徒的工作,讓修車店師傅不得已逼他在父親與師傅間擇一;《兒子》則輕描淡寫了木工師傅前往另一學徒家中,要求遭母親干擾無法前來的學徒作一個「決定」。在《承諾與背叛》裡,伊谷跟父親的若即若離,寓言了片尾高潮時刻帶來的衝擊性;《兒子》則高明地藉著木工的種種專業動作(抬長長的木頭、用量尺刻量長度)刻劃了這對「受害者Vs兇手」間是既仇人又是師徒,然後再因工作上敲敲打打、抬上抬下的合力舉動中,漸次衍生出某種默契與依賴,進而撫慰了各自情感上的缺憾。



達丹兄弟作品中的哭泣與扭打,永遠緊扣觀眾的思緒,永遠拒絕戲劇性的衝擊。關於承諾、關於背叛、關於贖罪、關於寬恕與慰藉——如果用語言說出來顯得做作,那就不要讓角色說話吧;如果用舉動來暗示,終究顯得多餘,那就停止吧。達丹兄弟永遠有能力借著質樸影像傳遞出一份淌血的逼人真實;而這一次,更多了些溫暖。







*為了不讓這篇文章顯得太過寒酸,在此把一年前貼過的文章(談《承諾與背叛》及《美麗羅賽塔》兩部片)重新整理後附上*







儘管拍的是劇情片,達丹兄弟的作品卻充滿過去拍紀錄片時訓練出來的優點。同樣大量採用手提攝影、同樣充滿跟拍鏡頭、同樣堅持未經設計的燈光布景及音樂、提倡生活寫實派的演出方式(因此喜愛採用新人或非專業演員),Dogma95是為了堆砌戲劇性衝突,讓觀眾在不受其他外圍技術性因素干擾下專注地欣賞一個故事;達丹兄弟則一如拍紀錄片時關注社會百態的敏銳細膩,以極度簡約寫實的拍攝手法,企圖讓觀眾走近角色身旁(採用大量的近身攝影),凝視殘酷絕望的現實人生。



達丹兄弟這兩部電影皆以青少年為主角。《承諾與背叛》裡的十五歲少年伊谷終日奔波於父親主持的非法人蛇事業及修車行的學徒生活間。每天唯一快樂的時光大概只有和幾個同齡好友一起騎改裝電動車出遊的時刻。至於《美麗羅賽塔》裡倒楣的十七歲少女羅賽塔,只是單純地想找個正常的工作,正常的朋友、正常的生活…一個何其卑微的心願,現實卻待她如此殘酷,讓她的生活總是堆滿絕望。她每天都會到河邊利用玻璃瓶子裝餌抓魚,抓到了再放回去,這麼個儀式性的動作,象徵了她生活中唯一能夠完全掌控的時刻(即使她無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卻能決定抓來的魚的生命)。也似乎只有在那一刻,她才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當然,這兩個悲苦青年的生活都將因為某些事而變得不同。羅賽塔認識了在鬆餅店打工的青年瑞奇,經由他的幫忙,羅賽塔找到了一個正常的工作。那晚,羅賽塔第一次像同年齡的少女般吃吃喝喝、談天、跳舞,綻放了第一次,也是全片中唯一的一次笑容。而伊谷,透過牆壁上的小洞,偷偷窺視著其中一個非法移民阿米多的年輕老婆艾西塔。他知道父親不是教科書上說的好人,不過他明白父親是愛他的,因此他在必要的時刻仍得掩飾父親的非法勾當。只是,他真的想過一般少年的生活:在平常時後和豬朋狗友一起逃逃學、好好在修車行當學徒習得一技之長、沒事找朋友一起飆飆車、交個年紀差不多的女朋友,趕快擺脫童貞…。



羅賽塔的問題是她的工作,一份穩定、真正的工作。因為只有一份真正的工作才能讓她確定自己的存在,證明自己的價值,讓自己不流落街頭,不像母親一樣酒精中毒落魄潦倒。於是,為了這個卑微的理想,她可以背叛這世界上唯一對他好的瑞奇。當然,瑞奇只是在上班時間偷賣自己作的鬆餅賺點外快,沒什麼了不得的。



伊谷的問題在於他努力地謹守承諾。因為對父親的承諾,他放棄了學習修車;因為那起意外,伊谷承諾死去的阿米多會好好照顧他的妻兒;另一方面他又承諾父親會永遠守密,更承諾要永遠愛他的父親,聽他父親的話;對於自己,基於某種青春期的迷戀,他承諾要努力讓艾西塔生活無虞…。但是,就在他承諾阿米多和自己之際,他已經背叛了父親;在承諾父親之際,他又背叛了阿米多與其他人。



於是,這兩個小小的、無力的肩膀,竟不約而同地承載著難以想像的負荷。



當這兩部電影中的家長角色消失的時刻,似乎是兩個少年終於能夠作自己的真正時刻。那一個晚上,羅賽塔忘記了母親見死不舊的懦弱、忘記了腹痛,在瑞奇家裡感受到平常沒有的溫暖,她喃喃自語與自己對話,很滿足自己是羅賽塔,有姓名、有工作,不流落街頭的羅賽塔。那一個早上,伊谷開走小貨車,私奔似地載著不明真相的艾西塔逃離父親的魔掌。在那小小的暫時居所裡,他是一個謹守承諾、負責的成熟男人。



然而,缺席的家長終有再出現的時候。酒精中毒的母親倒臥在房車門口,澆熄了羅賽塔最後的生存火花;伊谷父親的追蹤而至,宣告了他不得不面對的親情審判。達丹兄弟為兩部作品設計了極類似的收場。一方面,這個收場可以悲觀地被當作整部電影的結論;另一方面,它也可以樂觀地被解讀成終於露出一線曙光的未來。



或許,這個看似懸而未決、令人愕然的灰色謝幕方式,正是達丹兄弟拍紀錄片長期關注社會議題後的心得報告——人生,不就只是這麼一回事。





附記:

《承諾與背叛》在歐洲大小影展頗有斬獲,曾被美國幾個影評人協會評選為年度最佳外語片,金馬國際觀摩展播映過。《美麗羅賽塔》,1999年在坎城影展以黑馬姿態擊敗眾望所歸的《我的母親》,勇摘金棕櫚。挑大樑演出上述兩部作品的,是兩個爆發力十足的年輕演員。飾演伊谷的是Jeremie Renier,後來主演了歐容的《挑逗性謀殺》及絕色影展播過的《我偷窺所以我存在》;《美麗羅賽塔》則為當時才十八歲的愛蜜莉戴葵妮戴上了坎城影后桂冠。





補充:

Dogma95教條如下:



˙影片的拍攝必須在現場完成,不得取用道具及加工的場景設計(若屬必要,需在道具可被找到的現場拍攝)。



˙聲音不得和影像的製作分離,反之亦然(音樂除非存在於影片拍攝現場,否則不得使用)。



˙必須使用手提攝影,任何移動或固定鏡頭只允許在手提攝影下完成。



˙必須是彩色電影,不得使用特殊打光(若是燈光太弱,該場戲就必須取消或是只能使用附加在攝影機上的單一燈光)。



˙禁止使用光學儀器(濾光鏡)。



˙影片不得用膚淺的動作填塞(例如謀殺、武器等)。



˙禁止背離當時和現場(影片必須就發生在當時或當場)。



˙不接受類型片。



˙必須是Academy的35厘米底片。



˙電影導演不得冠以作者之名,更進一步地地說,作為一個導演要壓抑住自己的個人品味。最重要的目標是從角色和場景裡逼近真實,用所有可以取用的手段、可運用的任何好品味和美學的深思孰濾來拍片。



所以,達丹兄弟和Dogma95除了用手提攝影這點偏好相同外,其他還是大大不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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