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電影，我略知一二……

阿薩亞斯過去的作品多是以當代法國為背景的小成本電影，誰知2000年的坎城影展，他竟跌破滿地眼鏡推出了改編自法國作家Jacques Chardonne作品的豪華古裝鉅作《感傷的宿命》（Les Destinees Sentimentales），以近三小時的篇幅描述二十世紀初法國中西部一個以瓷器聞名的城市（里摩Ligmoes）的大家族興衰史。不巧的是，當年的評審團主席雖是地主國的盧貝松，這部文人風格的電影自然不會合他胃口，最後大獎成了拉斯馮提爾的《在黑暗中漫舞》囊中物。



《感傷的宿命》的故事重心環繞在不幸福的富家牧師尚（查爾斯柏林）身上。1900年，保守的天主教氛圍桎梧了他與歇斯底里的妻子娜塔莉（伊莎貝雨蓓）早已無救的婚姻生活，直到獨立積極的寶琳（艾曼紐琵雅）走進他的生命。兩人的戀愛自是一番波折，豪門鉅產的鬥爭加上動亂的二十世紀歷史（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到三零年代大蕭條時止）背景，讓單純的羅曼史增添了史詩的厚度。



如果是台劇，瀕臨崩潰邊緣的妻子一角大概會被無限制地醜化以增加戲劇張力，而她的女兒注定長大後得繼承母親的妒恨，返家復仇（前提是收視率要夠好才有辦法拖戲拖到第二代）；爭奪財產失敗的親戚及他們的子女也會輪番報復男女主角……。



還好，改編劇本的是阿薩亞斯。片中夫妻間許多面對道德責難的嚴厲時刻，都在他筆下呈現溫厚寬容的一面；複雜的人際關係及富麗堂皇的服裝布景也沒有讓電影淪為一張豪華的壁紙，因為阿薩亞斯過去幾部電影（例如《我的愛情遺忘在秋天》）最精緻的地方，正是他對角色的尊重與細心描繪呀！即使背景移到一百年前，這份優點還是保持著。於是，無論是看似無意的浮光掠影，抑或一兩句感覺無關緊要的對白，其實在阿薩亞斯的作者打量下，想必對於雕刻角色的內心深度都是不可或缺的吧？有趣的是，即使拍的是時代劇，阿薩亞斯依舊不改向來偏好散文詩的創作特性，以不甚連貫的片段生命切片方式紀錄尚與寶琳生命中的美麗與哀愁。



演員方面是阿薩亞斯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他之前幾部作品的善用新人（例如《我的愛情遺忘在秋天》的珍娜芭麗巴就讓我眼睛一亮），讓電影充滿清新的氣氛。這一次除了找來不少叫得出名的演技派明星友情客串，更找來三位大ㄎㄚ主演。向來以其孩子氣特質吸引觀眾的查爾斯柏林，這次難得成熟穩重；超級影后伊莎貝雨蓓（我心目中全世界最會演戲的女演員之一）不計較戲份地演出不討好的怨婦一角；當然最受矚目的是挑樑主演的艾曼紐琵雅。她在電影裡有兩段演出令我特別印象深刻。其一是描述她得知情郎要迎回老婆後，負氣走出豪宅直奔田野，鏡頭以俯視的角度捕捉她細緻的表情變化；其二是尾聲時守候在病重丈夫前的她，強忍著淚水黯然說聲：「我被果核噎住了」的鶼鰈情深，在在證明自賈克希維特的《美麗壞女人》以降，歷經諸大師調教，琵雅早已超越花瓶的極限而成為傑出的演員了。



技術方面同樣值得記上一筆。除了無須贅言的精緻服裝布景與音樂外，善於製造炫麗影像風格的攝影師Eric Gautier（前作包跨和派提斯薛侯合作的《愛我就搭火車》及《親密關係》），這次古意盎然地捕捉世紀初的美麗時光，無論是開場的舞會，或尚與寶琳在瑞士山上的戀人絮語，每個畫面都宛若雷諾瓦等印象派名畫般令人屏息。此外，他還利用搖晃的手提攝影刻畫寶琳對愛情的渴望；用一鏡到底呈現她的心灰意冷……。



最後，是讓我激動得不能自己的謝幕方式。整個銀幕全黑之後，阿薩亞斯帶著觀眾回到開場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舞會（畫面美得宛若馬內或雷諾瓦的印象派畫作）。畫面一開始是黑白的，漸漸的，溶入彩色。我們穿梭在衣香鬢影間，看著舞會男女的鞋、裙襬、漸漸的，是全貌…！生命走向盡頭的尚，似乎重回舊時光，重返他生命中與寶琳初遇的那段美好時光。



這讓我想起了後來尚說過的一段話。當寶琳責怪他居然把家族企業移交給姪子，自己的兒子以後怎麼辦？他釋然地說道：「事業需要的是成熟的男人」。他們的兒子繼承的是尚自己也曾追求過、擁有過的青春、自由，與冒險的熱情呀！是的，就是這股熱情讓他放棄一切與妻子離婚，而這股熱情，成就了他一生中最美麗的時時刻刻。